六合教的少主比勾栏里压场的红牌舞娘谱儿还大,任你伸长了脖子等,只不出来。
顾况程适与恒商从黄昏等到快两更,饿得前胸贴后背,程适与顾况的双眼发绿,方才听到一声传报,少主人到。
少主人进门,阵势不小。打头四个身穿鹅黄薄纱的少女各提着一盏宫灯在门前对面站定,跟着六位穿同色薄纱的少女鱼贯入内,夜风拂过薄纱,馨香阵阵,顾况与程适睁大眼,尽情将几位少女看了个饱。程适向站得离自家最近的一位少女陪笑道:“寒冬腊月天,穿得如此单薄,姑娘不冷么?”那少女冷着秀颜,连睫毛也不动一下。程适待要说话,又有两位银红衫裙少女迈进门来,容貌如九重天的薄雾,又如仙境瑶池的晨曦,顿时粘去了程适的眼,连带着三魂六魄都有些不稳。两位少女在门槛内站定,向外福身道:“恭请少主人。”
一个瓦灰色衣衫随从模样的人先进门在堂中下首站定,躬身拱手,门外方才隐约缓步走来一个白色的人影。
恒商不禁在心中道,便是皇兄在内宫时,出入也没这么大阵仗。
来人披着银狐裘,头上簪着玉镶玳瑁冠,缓步迈进屋内,看通身的派头一定是六合教的少主。
果然,瓦灰色衣衫的随从向顾况程适和恒商道:“在下六合教护法刘胜,这位便是鄙教的少主人。”少主拱一拱手,口气却十分和善:“在下姬云轻,唐突将各位请到鄙教,还劳烦久侯,实在得罪了。”
虽然是客气话,好歹让人心里受用些。姬云轻乍一进门,顾况与程适就觉得此人甚是面善,客气话出口,更加面善。
姬云轻的眉毛眼睛十分像街东口卤牛肉老陶家的阿大,鼻子嘴巴又神似五香花生许老头的么孙,脸盘身段更与辣炒螺蛳乔婆子的儿子乔招财十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面皮比乔招财黑些,也显得壮实些。程适顾况望着姬云轻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亲切。
姬云轻在主座的椅子上坐了,程适道:“姬少主,能不能与你打个商量将在下等人身上的绳子松了。这间屋子里与你帮中上下这么多高手。量我们三个人想跑也跑不掉。”
姬少主很痛快地点头,吩咐松绑。
绳子一松顾况揉着胳膊立刻甚担忧地向恒商道:“你胳膊上受了伤,被绑了这么长时候有事没有?”恒商道:“路上劳驾那位玄衣的兄台帮忙裹了伤口,绳子也没绑在上头,不妨事。倒是你,头还疼么?”
姬云轻望着顾况的方向又甚和气地笑道:“唐突尊驾受惊,冒昧请教尊驾名讳。”
姬云轻一笑,越发眼熟,顾况道:“尊驾两个字当不起,在下姓顾名况,实不相瞒,蓼山县此任的新知县便是在下。”姬云轻再看恒商,道:“这位是……”恒商不待他落音,立刻淡淡道:“在下是顾知县的师爷。”姬云轻道:“顾知县这位师爷身手倒好得很,不晓得阁下与当年的珍珑客瞿前辈有什么渊源?”恒商真心实意地说:“未曾听说过。”
程适在座位上翘起腿晃,等着姬云轻来问他。谁料那姬云轻压根连眼角都没瞄过程适,只向紧盯着顾况道:“我们江湖人向来桌面上说畅快话,此番请尊驾与其余二位来,意欲借吕将军的兵卒一用,解解蔽教的燃眉之急。”合起手掌轻轻拍两下,旁边侍侯的一位银红衫子少女立刻捧着笔墨纸砚,放在顾况身边的小几上,“劳尊驾给吕将军写封书信。”
顾况干笑道:“姬少主,我不过是个七品的小知县,吕大将军哪能买我的帐。”
姬云轻道:“尊驾若不愿表明身份,姬某不勉强,不过既然请来了尊驾,这封书信务必要写,写完了还要劳驾印个手印上去,方才好传书给吕将军。”
顾况恍然领悟,姬云轻将自己当成某个大人物。此时为了保恒商不能否认,正在踌躇,姬云轻使个眼色,门口站的玄衣人与黄衫人一晃到眼前,各用一只手搁在程适和恒商脑后,姬云轻道:“尊驾若不写,只好先得罪这两位。”
顾况立刻道:“我写。”
说写就写,提笔沾墨,洋洋一篇,一气呵成。恒商只看他写,程适道:“顾贤弟,千万写的恳切些,吕将军才能痛快借兵。”
护法将顾况的成稿呈给姬云轻过目,姬少主甚是满意,顾况再用手沾些印泥,有模有样按了个拇指印上去,姬云轻道:“痛快!尊驾真是个爽快人!若不是此情此景姬某倒想交你这个朋友。还要烦借尊驾身上的一件物事,一同拿给吕将军过目才好。”
顾况苦笑道:“我身上除了衣裳,没一件值钱东西,恐怕拿不出什么来。”
恒商忽然道:“我腰间有枚玉佩,可以拿给吕先。”
姬云轻一双水泡豆花眼只认准顾况:“一事不劳二主,还请尊驾行个方便。”顾况眼睁睁看着黄衫人的手掌又在恒商脑后使力压了压,程适忽然叹气道:“公子,事到如今,你怀里那件物事便拿给姬少主用用罢。”
顾况大惊:“我怀里哪有什么东西!”
程适垂头叹气,刘胜立刻欺身到顾况眼前,道一声得罪了,伸手便搜,两掏三掏,从顾况怀中飘出一块水红色的旧帕,程适歪着脑袋瞅了一眼,又长叹一声。
刘胜立刻抓紧帕子,顾况急道:“那东西不是……”
恒商蹙眉看顾况,景言的怀里如何有女子的手绢。顾况被他一看,心虚口吃,底下的话说不出来。程适适时适刻地,又叹气。
刘胜面露喜色,必恭必敬将帕子呈给姬云轻。
做悲凉无奈模样垂头的程适对顾况露了露牙,姬云轻接过手绢,忽然大变颜色,流箭一样从主座欺身过来,一把拎起半张开嘴的顾况,水泡豆花眼泛出红光——
“说!为甚么凤凰仙子的手帕在你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