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篝火烈烈。
顾况笼着手坐在火堆边,程适搓着手坐在火堆边,一边搓手一边盯着架在火堆上的兔子,过片刻握住木棍转一转,转过后再搓手,搓完手再转转。
荒野夜半冷得能把熊瞎子冻傻,顾况与程适闻着烤兔子咽口水,只不敢流出来,生怕口水刚到嘴角变成冰,连嘴皮子一起冻严实了。
程适将手凑近火边正反烘暖,隔着顾况偷眼看拿着棍子拨火堆的玉凤凰,堆起笑脸:“凤凰姑娘,你不冷?”
玉凤凰看也没看他一眼,更加没有回话。
程适往回吸了一把清水鼻涕,接着道:“凤凰姑娘,你放心,我程适烤野味的功夫绝对了得,皮烤焦了半分儿从此不姓程。”
顾况心道,你小子巴不得不姓程,立刻倒j□j她家门,从此姓窦。
玉凤凰瞧着劈啪的火堆道:“你还是仔细瞧着些那只野兔,我看仿佛要焦。”
程适急回头将兔子转一转,道:“正是要这火候,我烤东西诸位放心,绝对拿捏得它恰倒好处去,自有分寸。”
顾况道:“你的分寸别光在嘴上,眼上也长些,统共只有两只野兔,凤凰姑娘与你我分这一只,千万别将它拿捏焦了。”
程适被顾况一回两回在玉凤凰面前削面子,老大气闷,横起眼睛道:“它焦了我就把自己烤了。”
顾况道:“千万使不得。”玉凤凰也道:“使不得。”
程适大喜,咧嘴道:“凤凰姑娘,如何使不得?嘿嘿。”
顾况悠悠道:“人家的意思是烤了你又吃不得扔也麻烦。”玉凤凰贝齿咬住樱唇,嫣然一笑:“扔在其次,只是可惜柴。”
程适悻悻看火堆,眼角里瞄见顾小幺对着玉凤凰讨好地笑,程适不齿一嗤鼻。火光照着玉凤凰的笑颜,更在双颊上飞了一层嫣红,程适不由得看得入了迷,方才一直看着玉凤凰寒着一张脸,比当下的天更能冻死人,这一笑仿佛春日江水的粼粼波光,暖得人心怀荡漾,嗯嗯,美人正是要常常笑才更漂亮。
火堆的柴噼剥的响,火堆上的那只烤兔子被火煨得澄黄油亮,油滴在火中滋滋做响。顾况与程适瞧着兔子都在想,玉凤凰还是看看就好。
这两只兔子是怎么死的,程适和顾况都没忘。
玉凤凰说:“我的真名叫窦天妤,窦天赐是我同母的亲弟弟。”
顾况愕然之外再肃然起敬:“原来凤凰姑娘是窦潜窦大侠的千金。”
窦潜两个字天下皆知,提这两个字必定要与另两个字搭配使用——大侠。
玉凤凰咬着银牙道:“大侠?他算哪门子大侠!专干不待人见的事,胆小又窝囊!保根还想卖儿子,两头倒还要做大侠,天下人竟都成了瞎子,居然称他做大侠!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他居然是我爹!”恨恨一掌拍在树干上。
顾况心中想起恒商冒充窦天赐的种种,与程适对望,脑子里都想到了一段名书:赵氏孤儿
想当年烽火四起,查大帅发誓杀尽天下皇子皇孙,保恒商的人一定被逼得走投无路,义薄云天的窦大侠或者早年受过皇家的恩惠,或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拿自己的亲儿子与十五皇子对换,于是十五皇子留得青山在,老窦家的独苗变成断魂草。如今窦大侠还落得闺女不认亲爹。
顾况不禁涕零感慨,程适忍不住热泪唏嘘。
大侠啊,一般人当不了。
玉凤凰眼望着积雪的蓼山顶,道:“我娘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多少好人家的公子想娶她,偏偏她就看上了窦潜。窦潜家里有个厉害的大娘子,不敢对我娘好,于是我娘在他茶里下了药,逼他跟自己过了一夜。窦潜迫不得已,纳我娘做了妾,不敢让他大老婆知道。外公家嫌我娘丢人,将她安置在别宅里,窦潜一年来看我娘两三次,我娘还要倒贴给他吃喝。一年后我娘有了我,我弟弟天赐晚我三年生。”
“我弟弟生下来,我爹~~窦潜他高兴得要命,想带我弟弟回去认祖归宗,又怕他大老婆晓得,只拿话敷衍我娘,拖了一年又一年。窦潜两头哄的本事也能耐,居然瞒了他大老婆十来年。最终他大娘子还是晓得了,偏偏那时候节度使叛乱,天下打得正凶,我外公听说大娘子要来找我娘麻烦,让我娘带我们出京城到另一处别庄避避,然后窦潜他又到别庄来,却不是来带我们避难,是冲着我弟弟来的。”
程适再望顾况,暗自点头,猜得不错。
玉凤凰面无表情,接着道:“当年那位什么大帅要抓小皇帝和皇子,因为漕帮跟官家有联系,让漕帮也一起去抓。保十五皇子的人被逼得紧,当他窦潜是个什么大侠,求他救皇子。大帅说窦潜不抓皇子就办了漕帮,保皇子的人说窦潜不帮忙就不仁不义,窦潜不想得罪这边也不想得罪那边,想到我弟弟,于是想到这么一个缺德主意。”
玉凤凰恨了一声,再一掌打在树干上。顾况轻声道:“凤凰寨主,那些伤心事不想提就莫说了。”
那棵树是棵空心老树,被玉凤凰打了两掌惊动树洞里一对混饱了肚子正在困觉的野兔,伸出两颗头和四只耳朵尖,打探打探。
程适晓得顾况一向擅长贴心话的勾当,惟恐被他占先,也放温声音道:“逝者已矣,令弟的在天之灵知道凤凰姑娘你时刻思念,也应甚宽慰。”
玉凤凰的两道秀眉毛蹙起来:“在天之灵?!我弟弟好端端的什么在天之灵?!”
程适揉着鼻子看顾况,顾况只得谨慎着斟酌道:“凤凰寨主,令弟……不是……因为恒~~睿王殿下当年的事情过逝了么?”
玉凤凰大怒:“哪个告诉你们我弟弟死了?那小子好端端的四处鬼混,这话是哪里跟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