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番外)

作者:大风刮过


    二月初二,圣旨下,中书侍郎司徒暮归意图谋逆,挟持睿王,罪无可赦。念司徒氏辅佐太祖开国,数代忠良,免其极刑,流配东渊。
    
    太师太傅,程吕两家的其余人等,以及被大娄尚书攀附投入牢中的官员,却并没有得到赦令。
    
    程文旺问吕太傅道:“慕远以己身顶罪,皇上定了他的罪,为什么依然关我们在此处,小侄很不明白。”
    
    程太师很不高兴,“小畜生长大了心向外,不来请教他的亲老子,反倒去问那吕老儿。”
    
    吕太傅望着牢房角落里琳琅张罗的蜘蛛网道,“没什么可不明白的。皇上年岁日盛,司徒氏和娄氏两大外戚,我与你老子两大权臣,譬如四条桌子的腿,桌子面再怎么着,也比桌腿撑出的尺寸大不出多少。倘若一条腿断了,桌子放不得物事,两条腿三条腿断了,桌子不成形状。如果只是一块没有腿的木板,放在地上,那么这块木板想多大,就可以多大。”
    
    程文旺默不作声。
    
    程太师皱着眉头道:“喂,吕老儿,你在天牢里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怕立刻被拖出去斩了?”
    
    吕太傅道:“我都进这里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一个虚名不能白白地顶着,总要有点东西对得住它罢。”
    
    程太师摇一摇脑袋道:“你这句话我听着倒顺耳,说得好!可惜司徒家那小儿,那孩子神神叨叨花天胡地的,老夫一向看他很不顺眼,没想到竟肯出头顶罪,真是个好孩子,可惜可惜。皇上顾忌司徒氏手中的几万兵权,放了他一条生路,只怕太后那个婆娘又犯傻,非杀他不可。”
    
    吕太傅用袖子捂住嘴,重重咳了一声。
    
    程太师睁圆眼道:“怎么了,不是你说的,要有点东西对得住这个虚名,老夫今天就豁出去了!太后这个婆娘——唉!人中间最难缠的是女人,女人中最难搞的是寡妇。尤其是这种年纪轻轻就死了老公做上小寡妇的老寡妇。啊,太后也不算老,比文旺他娘小了不少呢,嗯,算是半老寡妇。”
    
    吕太傅和程文旺齐声大咳,吕先在墙角里也清了清嗓子。
    
    程太师便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司徒家那慕远,真能保住命么。”
    
    天牢中寂寂,吕先望着破草席沉吟,这几天众人都受了些刑,吕先的手臂上斑驳是纵横的血痂,吕先新近时常有意无意握着一个破桶把儿,试一试伤了筋骨有没有恢复力气。他再握紧那截木头的时候,吕太傅开口道:“先儿你莫要指望十五殿下去救那司徒家的小儿,十五殿下此时,什么也做不得。”
    
    恒商被恒爰一道旨意拘禁在睿王府。看守睿王府的人,武功都在恒商之上。恒商欲强行出府数次,都被拦了下来。
    
    朝中还有寥寥几个未被大娄尚书送进天牢的官员,齐齐聚在殿前,长跪于地,一言不发。
    
    大娄尚书又向太后道:“皇上将司徒暮归定为谋逆,却只将他流放到东渊去,其实还是想替吕程两家脱罪,若不想让此事成真,就要趁早。”
    
    太后已经听了大娄尚书无数次,但此次却有些踌躇了。有些内情,大娄尚书不知道,太后却不能不忧虑。原本司徒家的人,就算砍断了根,太后的眼也不会眨一下,但是,此时,太后却在想,如果司徒暮归真的死了,皇上会怎么样。
    
    太后从初二晚上思索到初三天明。她吃了早饭后,去见恒爰。
    
    向乾清宫去的路上,有传报说,司徒夫人硬闯进宫,求见太后。太后想了一想,命人将司徒夫人带到千寿宫去。
    
    司徒氏当年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江山初定后,太祖曾赐司徒氏的女眷一块令牌,紧要时可凭此牌直入内宫。司徒夫人就是凭借此牌,进了内宫。
    
    司徒夫人到了太后面前,痛哭道,“太后与奴婢皆为人母,己子欣欣,何噬他人子?太后其实知道,我儿本没有罪,司徒氏愿从此到深山老林去做一门庶民,求太后饶了小儿的性命!”
    
    太后心中的一点踌躇被这一哭哭得荡然无存,端正地坐着道:“你儿的罪分明是他自己认的,并没有人逼他,皇上念及司徒氏的功劳,已经饶了他性命,你又在此处哭得是为何?难道竟是要诬陷哀家害了你儿子?司徒暮归谋逆,你们司徒全家怎可能脱得了关系,不去家中待罪,还来宫中哭闹,有没有把皇上和哀家放在眼里?”喊来左右,将司徒夫人拖了出去。径直去乾清宫。
    
    恒爰正在乾清宫的回廊上,遥遥看远处的殿阁上挑的檐角。
    
    昨天的这个时候,一副重枷,几个兵士,引着那人出了皇城门,从今后皇城内再也看不见了。
    
    太监传报,太后到了,恒爰回过身来。
    
    太后进了正殿内坐下,先道:“哀家昨日问过御医,杜妃的产期在八月里,八月乃丰兆之月,吉利得很。”
    
    恒爰道:“母后今日来,不是来和朕说杜妃的罢。”站在桌前,注视着太后的双眼,“母后,事情已经如此,便就此止住罢。”
    
    太后方才被司徒夫人哭出的火气,隐隐被勾了起来,“怎么,皇上的意思,难道哀家竟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么?哀家做了这许多,无非是为了皇上的社稷太平。难道哀家这个做娘的,还对自己的儿子起什么坏心么!皇上将一个定了谋逆罪的人只判了个流放,又把祖宗定下的法度放在何处?”
    
    恒爰苦笑了一声,道:“朕,知道了。”
    
    恒爰走到永德殿前,默谏的诸官依然跪在殿前,密而且齐的有序跪排着,从绛红到浅蓝。
    
    晴日闲望,极目南山;南山郁郁,葱葱芥兰。
    
    司徒暮归曾在喝酒的时候念过这么几句,句与句十分不搭,尤其是那句葱葱芥兰。司徒暮归当时答道:“皇上命臣念行酒令,本想要念两句诗以示臣的风雅,念到第三句的时候忽然想到众位官僚上朝时,排列的整整齐齐像一畦畦的芥兰菜,第四句便由不得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