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北廊外横门,远望可见檐角飞峭、宏伟森肃的大庆殿半隐在宣德楼后,其上亮彩琉璃瓦映出的光直衔天幕,太阳西移,远远天际似也被镀上了一层薄金,如梦一般,颇不真实。

    她走着,低眼看着脚下的块块宫砖。

    或粗或细的纹逢中嵌满了冰渣子,令砖面上的那些神兽图案愈发清晰。

    龙章凤案,双雕突魑……一个个都是森冽不已,足令观者胆寒。

    领她去门下省的官吏一路不曾开口吐露半字,只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她便也未言,只跟着他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入左掖门,顺南廊下慢行,过枢密院,过中书省,再过内都堂……门下省的宽宽门阶便在眼前。

    那人也未先行入禀,只回首对她微微一点头,道:“孟大人。”

    她会意,不由定了定神,在他身后踏阶入内,走过一段回廊,便由他带着进了东南面的一间敞厅。

    一路上遇人不少,可这些人皆是神色匆匆,不论是朝外走的还是往里来的,在看见她时也至多是目光略晃,面上均无讶然之色。

    她心底却讶然起来。

    想当初她以女子之身入翰林院时。那满满一院男子谁人不将她当作稀罕之物来打量。本以为今日入门下省也当得似彼之“待遇”。却不料这里地人竟是根本就没把她当成一回事儿。

    走至此处。那人才终是开了口。道:“门下省谏院内凡十一人。除左散骑常侍一缺尚未补外。左谏议大夫郭大人同其余左司谏、左正言等十人皆在此厅内供差。”

    她冲他笑了笑。以示明白。随即抱着书匣走了进去。按他所指将东西放在一张空案后。然后才问道:“还未请教大人姓名?”

    那人亦笑了笑。“敝姓曹。单名一个京字。在下不比孟大人。举进士至今将要四年矣。却还只是一个小小地左正言。”

    孟廷辉动眉。定睛看了他一会儿。只觉他面色暖然。可话中却隐隐有讽刺之意。半晌才微微一笑。道了句:“曹大人过誉。”转身向里面帘后望了望。又问道:“既如此。不知郭大人眼下在否?”

    曹京也向内张望了下。见似是无人。不由扭头去向旁边坐着地几人道:“这位便是翰林院举荐来地那位孟大人……”见几人都是一副了然地神色。他才又笑问道:“郭大人先前不是说要在此等着见她一面么。怎地眼下倒不在了?”

    一人探头朝外面看了看,见无人经过,便凑过来些,道:“你不知道,之前你拿了调呈刚走没多久,内都堂那边便来人传话,说是平王孤身独来,让中书门下二省凡三品以上的主事者都过去!”

    曹京面露惊色,“平王?”

    孟廷辉挑眉,抬眸看过去,心头亦是小惊。

    自十年前太子参豫朝政以来,便不闻平王过问国政军务,更不闻平王再入内都堂视事。

    虽是人人都知,这江山天下、万丈社稷当有一半功归平王,可平王之于此事却是一向云淡风清,便是皇上多次下诏请进尊赐,也都一概拒之不受,这么多年来唯一在乎的便是皇上的安危体泰。

    前不久朝中还有传言,道皇上之所以要退位让政给太子,实乃是平王动了想要返居旧都、与皇上共享天年的念头。

    皇上与平王其情之深,但凡在朝者谁人不知,因是此言一出竟也无人不信,都在心底暗叹不已。

    可怎知,平王竟会于今日破了已徇十年之久的例,再度前来内都堂过问朝政!

    曹京一时满面好奇,又是一副错过了好戏的扼腕神情,倾身过去低问道:“你们可见了平王气度如何?久闻平王当年聛睨天下之雄风,可我入朝四年来竟是从未得见……”

    那人摇头,轻叹:“除了平王所诏之人,中书门下二省其余的官员们哪个敢不知死活地去内都堂瞧热闹?……也是在你回来前不久才听那边出来的人说——平王当着那些二省老臣们的面摔了相玺!”

    曹京咋舌,“何事能惹得平王动怒?”

    一旁又有人凑过来,诡笑道:“亏你还是谏院平日里最知事的人,这都想不出来?今日早朝上最惹群臣涌议的事是什么?早朝一毕,皇上诏了老臣们入阁又是要议什么?”

    “自然是太子册妃一事。”

    曹京还未开口,孟廷辉的声音便自后面传来,轻轻软软的。

    几人回头,就见她眼神明亮,脸上笑意盈盈,显是已听他们说话许久,忍不住要插一句嘴。

    那人笑了笑,“孟大人果然聪明,人在翰林院都能对内朝的事知道得这么仔细。”

    孟廷辉上前两步,抿了抿唇,又道:“我也是听你们议论的有趣,以前在翰林院的时候可听不到这么多事。”

    几人脸上均是微露得意之色,曹京也笑,对那人道:“如此说来,平王是不乐意那些老臣们所奏欲请太子尚北戬公主为太子妃之议?”

    “定是如此,”旁边一人接口道:“不然怎会皇上那边才议完没多久,平王便闻风而来来内都堂威示一干老臣?本是听说古相最为推促此事,平王人至内都堂时正见中书省的人拟撰应请文书,一下子便恼了……可眼下看来,二省之内怕是再也无人敢奏议应允北戬国书之请了。”

    曹京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嘴唇动了好几下,才低声道:“……二国修好,连皇上都未示反对之意,平王为何极不愿太子尚北戬公主?莫不是从前听到的那些传言是真的……”

    他这话一出,几人均是面色不自在起来,半晌才有人小声道:“那些传言谁知真伪,只不过平王从前在位时便与北戬有过不少过节,想来不愿让北戬的人将来坐上后位也在常理之中。”

    孟廷辉在旁细细地听他们说的话,心中虽不知他们所谓传言是什么,可也多少明白了,这太子将册北戬公主为太子妃一事定是要无果了。

    心头好似有一块巨石瞬间被人挪去,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对几人扬唇浅笑,一脸不明就里的模样,转了身子回案去收拾她从翰林院带来的东西。

    方一俯身低头,厅门处蓦然传来一声凉凉的低唤——

    “孟廷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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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说几句关于万岁一文中的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