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作者:猫腻



    “世间一人能上知天命,当然非常了不起,能修行的人不少,但你见过几个人能够进入知命境界?放眼整今天下,你也找不到多少知命强者出来。”

    陈皮皮微微抬起下颌,显得十分骄傲,像是在对宁缺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快看看我本天才就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知命高手。

    宁缺瞥了他一眼,感慨说道:“如此说来,我大概是被你这个罕见的没有任何高手作派的知命高手给误导了。”

    陈皮皮勃然大怒咬牙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没有高手风范?”

    宁缺笑道:“不止没有高手风范,最关键的是气质……气质这种东西你懂不懂?和你臃肿的体形无关,和你无趣的谈吐无关纯是一种感觉……”

    陈皮皮怒道:“境界就是境界,和风范气质能有什么关系?我能上知天命,那我就是知命境界那么我眼里便可以完全没有什么洞玄上品境界的存在!”

    “没有什么证明啊。”宁缺为难说道:“你说你是知命强者,拿什么证明?”

    看着陈皮皮脸上浮现出的坏笑,他心叉一凛快速说道:“不要想着把我痛揍一顿来证明你很强!你经常说我是个修行白痴,那打赢一个修行白痴能证明什么?”

    “那能怎么证明?”陈皮皮无辜地摊开双手问道:“你去找个洞玄上品境界的高手过来我把他欺负两下?”

    “这个提议不错。”宁缺笑着说道:”礼科副教授曹知风你知道吧?听说他就是一位洞玄境界的大念师,这个对手如何?”

    “殴打教习?”陈皮皮瞪着他说道:“你是想我被二师兄揍成人皮挂到墙上?”

    宁缺状作认真思考片刻后说道:“殴打教习确实不妥当,要不然这样,那位隆庆皇子来了长安城,虽然他是西陵神殿裁决司里的大人物,但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些阿猫阿狗,恰好他又只差一步便能踏入天命,正适合用来当做证明材料。

    “这个证明材料好像还真的不持……”

    陈皮皮蹙着眉头,正想着怎样瞒过二师兄悄悄溜出后山,去长安城里找那个什么皇子打上一场,忽然间想明白过来,瞪着黄豆粒般大小的眼睛,恨恨望向宁缺说道:”这事儿好像有些不对吧?你是不是在书舍里受了刺激,故意挑事儿来着?”

    “哥从来就不是挑事儿的人。”

    宁缺被他直接揭穿险恶用心,脸上却是毫无羞愧之意,理直气壮说道:“你总说你是绝世修行天才,现如今长安城又来了位修行天才,而且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你,相反所有人都承认隆庆皇子才是真正的天才,那你这绝世算哪门子绝?”

    “如果我是你,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又不要你当着众人面去落他面子,但至少你要告诉那位天之娇子,真正的天才得是你这种境界才有资格自称!”

    “得了吧。”陈皮皮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说道:“我现在才相信你以前说的那些故事是真的,不是从小到大都在那般险恶污糟环境里长大,怎么会培养出来你这样一个人,年纪轻轻用心却是何其险恶。”

    宁缺听着这话,哈哈大笑起来,不再继续挑事儿而是真的对陈皮皮的境界手段产生了一些好奇,压低声音凑过去建议道:“要不然你表演一下?”

    陈皮皮像看着鬼般看着他,不可思议说道:“表演知命境界的能力?宁缺我们是受世人尊崇的修行者,可不是在坊市街巷间卖艺的猴儿。”

    “你当然不是猴儿,我也不是拿鞭子抽猴儿的卖艺人这间旧书楼里又没有观众哪里会沦为卖艺,你展露一下境界,就当是替我指指道路。”

    陈皮皮愈是不肯展露自己境界,宁缺便愈是好奇,不罢不休地劝说道。他提到指道路三字,恰恰刺中了陈皮皮的软肋对于这今年龄相仿的友人,陈皮皮明明比对方境界高上无数层楼,却偏偏始终没有获得过相应的骄傲感,对方始终没有表现过任何震惊神往羡慕的神情,直至此时才终于好像服了一下软。

    “旧书楼里不行。”陈皮皮思考片刻后很认真地解释道:“楼上藏书全部是书院历代先师亲笔誊写的文字,每个字便是一道神符,若我在楼内展露知命境界手段一旦引发神符反噬,别说我,就算是二师兄也顶不住。”

    修行五境中,知天命是其中最神奇玄妙的至高境界,自边塞归来的旅途中,宁缺从吕清臣老人处便知道了这一点。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开始修行的初学者和天命之境之间有无比遥远的距离,就如同蚂蚁从来不会羡慕老鹰飞的高远,他对于知命境界也没有丝毫想法于是乎明明知道身边有位知命境界的少年天才,却从来没有想过去感受一番知命境界的神奇玄妙。

    直至今日在书舍里听到那位隆庆皇子来到长安城,听着平日里无视自己相逢陌路的同窗们兴奋议论着那位天之娇子,终究还有些少年心性的他,第一次开始正视那些遥远的境界,因为羡慕因为嫉妒,当然还因为那么一点点恼恨。

    他对已经进入知命境界的陈皮皮,没有丝毫这种感觉,因为陈皮皮是他的朋友,而且救过他一命,但对于那位自出生便一直高高在上,宛若神子一般的青年俊才,却隐隐间有些抵触反感,大抵是草根阶层仇富心态的暴发?

    可惜无论他如何劝说,陈皮皮始终不肯向他演示一下知命境界的神妙手段,待春夜渐深,想着桑桑还在家中等候,他只好悻悻然下楼而去。

    就在走过湿地边缘,快要进入书院建筑群之前,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睁圆双眼盯着星光之下的水草浅波,脸上渐渐现出强烈的震惊神色。

    书院这片湿池水极浅,极透亮清澈,白日走在湖畔能清楚地看到无数红鲤黑梭游动水草之间,鱼与草相依偎,画面极为漂亮,而若是深夜行于湖畔,当星光灿烂之时,更是能看到鱼儿鳞片反映着星晖,在湿地间不停闪烁,织成一片比夜穹更加繁密美丽的虚幻星空。

    宁缺每天必去旧书楼,时常在日头被书院后方那座大山吞没才会离开,所以对于这片湿地他非常熟悉,那些白日黑夜里的池鱼美图非常熟悉,然而今夜他忽然发现这片熟悉的湿地变得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湿池水草间反映的星光,似乎比往日夜里要显得黯淡了几分,宁缺定睛望去,只见那些应该正在水草间欢快游动的锦鲤黑棱,竟不知为何悬停在了水草之间完全静止不动,变成了一条条各色玉石雕琢而成的鱼儿!

    游鱼不动,星光自然不再闪,湿地才会比平常夜里要显得安宁黯淡许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游鱼静止不动,如星悬夜空一般悬在水草之间?这种静止不是死亡也不是简单的凝固,隔着水波与草丝依然能感受到那道道生命气息,仿佛这些鱼儿只是把在水中留下了一个虚拟的投影,它的本体却在这段时间内游到了另一个与真实相通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