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很诚实的话。对于大唐皇帝陛下,这些年来宁缺的感受向来有些复杂,从那场天灾到渭城兵寨的很多细节,他能感觉到如今这位天子便是传说中的那种明君,然而每每想起将军府里的血案,想起那些依旧安坐朝堂之上的凶手,明君二字在他心里便要打上问号。
从边塞回到长安城,他开始追杀当年参与将军府血案的凶手,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这些年里,那位皇帝陛下没有明查此事,暗中还是做了很多事情,该谪的谪该贬的贬该边缘的边缘化,虽然宁缺理所当然认为这些惩戒远远不足,但他必须承认,对一件被世人遗忘已久而且没有任何翻案证据和必要的案件来说,皇帝陛下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至于将军府血案的罪魁祸首,亲王李沛言和夏侯大将军……个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一个是帝国倚为砥柱的大将,现如今依然风光,他也能明白其中道理。
宁缺在心中默默说道:“陛下,你对自己的亲弟弟下不了手,那就交给学生我来做吧。”
桑桑坐到床边,挥动着小拳头极有节奏地敲打着他的大腿,看着他的脸,难以压抑心头的好奇,问道:“皇后娘娘生的好看吗?公主殿下好像不喜欢她,但上次在红袖招里,我听小草说过,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所以陛下这么多年才会就喜欢她一个人。”
感受着小拳头的敲击,宁缺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说道:“我说你就应该少和小草她来往,跟她学不着什么本事,也就学着像长舌妇人一样议论宫闱。”
桑桑说道:“我就是好奇。”
宁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睁开双眼,叹气说道:“皇后娘娘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皇帝陛下也不好总结,但至少有一点我知道,如果他去做生意肯定是个好手。”
主仆二人盯着床上的银匣子,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匣子里的那些纸张,脸上心疼的神情如出一辄。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桑桑抬起头来,有些不甘心问道:“全部都要送进宫里?”
宁缺声音微微沙哑说道:“当然不,最多三分之二,来……顶多一半。”
桑桑开始从匣子里面挑选书帖出来,她的动作很迟缓很不舍,脸上的表情很心疼。宁缺也很心疼,带着悔意感慨说道:“若当年便知道将来某日我随意写一张字纸便能当银票使,我又怎么会随意扔了那么多烧了那么多?就算写的差些,墨团涂的多了些,但当半张银票使总没问题吧?这般算来,你说这些年我们扔了多少张银票走了?”
听着这话,桑桑忽然眼睛一亮,异常迅速跳下床去,挥手粗暴地把宁缺扯下床来,掀起床板伸手进去掏摸半天,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她把盒子拿到桌上打开,取出里面的纸张,兴奋说道:“少爷,以前你扔的很多张纸,后来都被我拣了回来,你看看这些能不能换钱?”
宁缺微微一怔,下意识里拿起最上方的那张纸看了一眼,发现竟是卓尔死的那夜自己临摹的丧乱帖,震惊问道:“这帖我早已经扔了,你什么时候又拣了回来?”
桑桑微笑不语。
宁缺震惊无语,过了很长时间才醒过神来,伸出双手捧着桑桑微黑的小脸,深情感慨道:“桑桑,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正在这时,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宁缺收回双手揉了揉肚子,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说道:“离天亮还久吧?”
“是啊,少爷。”桑桑好奇问道:“怎么了?”
宁缺正色说道:“这时候我十分想念酸辣面片汤。”
桑桑疑崭不解问道:“听说皇宫里的宴席最少都有一百多盘菜,难道少爷你没有吃饱?”
宁缺嘲讽一笑,说道:“那些没见识的人,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御宴上各色佳肴清雅味美,但讲究的是精致,哪里能山海一般搬上来?少爷我现在也是吃过御宴的人了,日后你不要在外面说这种话,免得被人听见后耻笑我们眼界不宽。”
桑桑嗯了一声,继续平静追问道:“御宴肯定很好,但少爷你到底有没有吃饱?”
宁缺脸上神情微僵,沉默片刻后老实说道:“确实没吃饱。”
桑桑微笑说道:“我去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