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看到了他是怎样杀马贼的,那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最令人感到寒冷敬畏的,是他杀马贼时的平静,这种平静似乎包含着某和对生命的冷漠味道。
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尤其是天猫女怯生生的模样,宁缺没有解释什么,低声吩咐众人修补车阵,同时用余光观察草甸斜谷四周,思考着逃离路线。
马贼怕死,他也怕死,只不过他比绝大多数马贼都清楚一个事实,面对死亡时你越勇敢无畏,你越不容易死去。这是自幼无数年经历生死考验所得出的珍贵经验。
至于对生命冷漠……他对马贼的生合向来都极冷漠。
梳碧湖畔的那些马贼之所以被他杀的闻风丧胆,便是因为他在渭城时只是一个普通兵卒,一旦离开渭城进入荒原,上马便是贼。
宁缺和他在渭城的同袍们,自身就是马贼,马贼中最凶悍的那一种。
那些年,他曾经杀过无数马贼。如果是那时候,身后还有一位天下闻名的少女符师,他或许会留下来和这些马贼再周旋一段时间。
但今天不行。
因为他有些警惕不安,不是因为马贼数量太多,不是因为当下残酷被动的局面,而是因为他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巳,并且那个人已经看了自己很长时间。
不是一天,不是两天,是很多天。
东面草甸最高处,静静立着十余骑马贼,居高临下俯视着混乱的战场。
十余骑马贼里大部分昨夜才赶至此地,正是引起宁缺注意的那些人,和普通马贼众不同,他们都用布巾蒙着脸,似乎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巳的容颜。
很明显这十余骑便是六百骑马贼的首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马贼们不断死在钦谷里,无论是被燕骑杀死,还是惨被堕马压死,他们始终保持着平静。
当粮队营地里那道焚天火符燃起时,十余骑里大多数人的眼眸里终于流露出了震惊情绪,但最前面那骑首领却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平静。
这名马贼首领目光沧桑,明显已入中年。
“粮队里果然有位很厉害的符师,说不定真的便是那位少女符师,墨池苑的这些弟子们不愧是书圣门下,剑气流也着实厉害。”
马贼首领冷漠说道:“不过耗了这么多天,即便是传说中的书痴,想必念力也快要榨干了,让下面人准备继续发起攻击。”
连续数日数夜紧缀,便是要让隆藏在粮队里的那位少女符师虚耗念力,这名首领的计划‘显得极有耐心’而现在不惜让下属用生命去榨干少女符师最后的念力,又显现出他的冷血无情。
感觉到身旁下属们的犹豫,这名首领微微蹙眉,寒声说道:“中原联军和王庭议和,最倒霉的除了荒人,便是你们手下这些马贼,杀死我们应该杀死的人,阻止这次议和,为了这个目的……死再多人也值得。……
有名下属不解说道:“王庭单于和神殿想必不会被这般明显的手法骗过。”
首领冷漠说道:“要的是事实,事实比别的任何说法都有力量,只要杀死下面这些人,这场议和自然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
草甸上众骑想起那位大人物,顿时明白此言何意。
首领看着营地中某处,说道:“继续攻击,如果先前骑着黑马的那人试图逃离营地,就该我们亲自出手了,记住,这次行动必须保证杀死那个人。”
众骑只知道首领说的那人是墨池苑的一名男弟子,先前展露出极强悍的实力,但却不知道那人真实身份,于是听着此言大感不解,心想若要在荒原上造成足够震惊,首要目标应该是杀死马车里的那位少女符师才是。
首领身后一名马贼犹豫片刻后,鼓足勇气说道:“大人,部属死伤太过惨重,实在是无力再战,再行逼催,只怕这些家伙会溃散。”
这个称呼很奇情,不像是马贼之间的称呼,而更像是某种官方称谓。
马贼首领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们在荒原上带了这群马贼近十年时间,还不能统领他们,那你们活着还有什么用?”
那名马贼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寒,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马贼首领看着下方的营地,毫无情绪说道:“这些马贼不知道自巳的身份,一直以为自巳是真正的马贼,但你们不能忘记自巳的身份。”
“上马为贼,下马为兵,而你们,是将军大人的兵。”
听着这句话,草甸上一片安静,很长时间后,才有人开口发问。
“大人,车队里那名少女符师怎么对付?”
“书痴再强,未入知命也是徒然,念力一空,又与普通人有何区别?而且就算她犹有再战之力,难道还能阻止我们杀死那今年轻人?”
从开战至今,始终安静立在草甸最上方的十余骑各自散开,收拢属于自己的部属,开始准备最后,也是最强大的攻击,只剩下马贼首领一人留在那处。
马贼首领抬起右手,将笠帽压的更低一些,静静看着下方营地里那个身着墨池苑弟子服,身背刀箭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沉默很长时间后,情绪复杂地笑了笑。
从去年长安城到此时此刻,他已经在暗中看了这个叫宁缺的人很长时间,虽然他始终没有找到证据,证明宁缺和御史张御椅之死有关,也没有发现此人对将军有任何敌意,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人会是一个麻烦。
因为宁缺有嫌疑,更因为宁缺现在入了书院二层楼,并且成为了神符师颜瑟唯一的传人,又得陛下宠信,那么即便只有一分嫌疑,也需要九分警惕。
尤其是宁缺采到了燕北边塞,没有人知道他暗中有没有领受皇命,没有人知道书院此举有什么深意,于是麻烦变成了压力,嫌疑再疑也没有意义,不再需要去查证此人是不是涉及御史命案,不需要再调查此人是不是在暗中针对将军,他们这些人只能做也必须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替将军抹掉可能的威胁。
想到此节,这名马贼首领情绪复杂的笑容渐渐敛去。
换成别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意图谋杀一名书院二层楼弟子,但现在是在荒原之上,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马贼与将军的关系。
朝廷对将军已经起疑,这群马贼迟早都要清理干净,今日杀死宁缺,破坏和议,让这群马贼尽数耗净,完全是一举数得的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