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作者:猫腻



    桑桑自己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或者感觉到了但担心宁缺担心,所以她没有说,依旧每天如常。

    宁缺担心她担心,所以也没有对她说,他开始注意随身的酒囊是不是满的,每天夜里默默解开衣襟把桑桑冰冷的小脚放在自己最暖和的地方,然后开始不停思索临行前夫子说的那些话。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夫子要自己带着桑桑一起去烂柯寺,看来真的只有佛宗隐居的那些长老,才能治好桑桑。

    因为明白,所以不明白,……他怎样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连西陵神殿甚至是书院都无法治好桑桑的病。

    夫子都治不好的病那还是病吗?

    想不明白,宁缺便不再去想,反正无论这件事情的过程是什么,最终的结果已经注定——他必须把桑桑的病治好那么他便必须去烂柯寺面对佛宗的慈悲或者是雷霆,甚至可能要面对自己冥王之子身份被证实的那一刻。

    行于大泽,迎着湖风,水面白星点点沙鸥偶至。

    在对未知的警惕以及对桑桑身体的担忧双重压力下,宁缺默默修行着他每日不停写符,不停冥想,不停炼养浩然气。

    湖光水色间,本来隐隐约约的那道门槛,仿佛变得更近了些,更清晰了些。

    人在世间,不得不做的事情,往往意味着某种突破的契机。

    对于宁缺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事情不得不做,比如桑桑的安危。

    当初在荒原大明湖畔,因为隆庆用桑桑来威胁他,他破境入了洞玄,然后一箭把将入知命的隆庆射成了废人。如今在秋日大泽上,他再一次遇到了破境入知命的契机,只不过这一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正所谓国乱出忠臣,悲愤出诗人。

    桑桑,能让宁缺出离境界。

    距离大泽很远的西陵群山深处,隆庆皇子也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契机。他不知道那个契机会不会出现,什么时候出现,但他相信观主在南海畔把自己从活死人的状态中拯救出来,又把自己送到世间所有修行者都视若圣地的知守观修行,这本身便是自己的一次大契机。

    来到知守观,让他看到重新成为强者的可能,让他隐约寻找到成功的机会,让他得新燃起熊熊如火的**,他认为这就是契机,因为这些便是他心中所想,而他心中的所有思想,都是昊天的意志。

    只不过现实与理想之间总有一段距离,就如同他在南海渔港收鱼时,看到的渔船和码头之间的木制船板,只要走上去仿佛便能轻松地登上鱼船,但事实上那块船板上尽是粘滑的鱼鳞和内脏,很容易滑落,摔入海中。

    隆庆擦去嘴角的血水,知道自己的肋骨又被打断了一根,看着身前雪榻上那个只剩下半截身体、正在凄厉吼叫不停、似乎随时可能把自己打死的恐怖老道,眼中不由流露出痛苦和惘然的情绪。

    自己的杂役生涯究竟还要持续多长时间?那个契机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