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妮玛娣乃是洞玄境巅峰,无数年修行功力极为深厚,手段老辣至极,在修行界里有极大的名望,然而与如今的宁缺相比,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而且本命铁杖在庵堂里便被宁缺斩断,此时听凭一双肉掌又能做得什么?
感知着身后天地气息的骤然变化,宁缺握着刀柄的右手一提,呛啷一声,朴刀出鞘,然后如一道闪电般,自腋下穿过,深深刺进曲妮玛娣的小腹。
曲妮玛娣脸色苍白,缓缓向地面坐去,她的双手却死死抓着朴刀,脸上带着极痴狂的笑意,似乎根本不在意刀锋正在割切着她的手指。
在宁缺的认知里,这位佛宗辈份极高的姑姑,行事狠辣无耻而又怯懦,不明白为什么自已放了她,她却还要偷袭自已,问道:“为何?”
曲妮玛娣一边咳血,一面笑着说道:“因为我要你死。”
宁缺想了想,明白了这名老妇的用意,右手把朴刀向前一送。刀锋切断老妇数根手指,穿透她的身体,迸出一蓬血花。
他今日杀人太多,杀至麻木疲惫甚至有些恶心,所以他不想再杀人,但这不代表他不敢杀人不能杀人。
曲妮玛娣痛呼一声,眼睛缓缓闭上,身体依然挂在刀锋之上,就此死去。
多年前在荒原王庭里,宁缺第一次看见这名妇人,从那天开始,便开始了怨恨的故事,无论在修行界的辈份,还是快速提升的实力,他都没有在这名老妇面前吃过亏。然而那时的他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随意一刀便能杀死这名老妇?
这些年,他偶尔会想,哪日在山河相遇再次争执之时,自已可以用曲妮玛娣的名字来羞辱对方,气壮山河地喊一声去你妈的,然后再如何如何。只不过今日之后,遗憾或者不遗憾,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抽出朴刀,看着曲妮玛娣的尸身,想起她一家人竟都是被自已杀的,默然想着,希望你们一家团聚,无论是冥界还是佛祖开创的净土。
七枚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看着已经躺在血泊里的曲妮玛娣。双手合什,颤声说道:“我佛慈悲。”
陆晨迦缓缓走过来,跪坐在曲妮玛娣身旁。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微低着头,显得很是惘然。心里有悲痛,却说不出话,流不出泪。
宁缺转身望向人群后方,感觉到那道气息越来越近,确认自已无法离开,便开始做准备,把右手伸到身后,手指微微颤抖。
……
……
有辆马车缓慢地驶入了白塔寺,来到了人海的后方。拖着马车的十六匹骏马已经累到白吐白沫,快要脱力而死。
一名戴着笠帽、手持锡杖的老僧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当他的右脚落到地面上时,那辆由精钢打铸的马车,竟是弹离地面半尺的距离。
那名老僧手持锡杖,在数十名苦修僧的陪伴下,缓步向着后寺白塔的方向走去。
白塔寺里到处都是人。人们好奇地看着这幕画面,极为礼貌的行礼,猜测着那名老僧的身份,渐渐有个消息在人群里传播开来。
月轮国是佛国,朝阳城民众都是佛宗信徒。忽然知道悬空寺讲经首座这等当世之佛降临人间,不由震惊的无法言语。纷纷让开道路,跪到两侧,狂喜兴奋地叩首行礼,显得极为虔诚,片刻之后地面上竟全部是斑斑血渍。
老僧缓步行至何处,人海便渐渐分开,如波浪一般,露出海底的沙面,有风自湖上来,老僧身上的袈裟随风轻舞,如行走在海中央。
在人海的那一头,宁缺持刀杀人,也硬生生在人海里杀出了一道血路,两条意味截然不同的道路,相对而延,终有相会的那一刻。
两条道路终于相会,人海被分成了两边,中间贯通,相看无碍。
老僧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看到了他背上的冥王之女,看到他在挽弓。
宁缺看着了袈裟轻飘的老僧,看到了他手中的锡杖。
老僧看着他微微一笑,缓缓落下锡杖。
宁缺手指微松,弓弦自指间弹回。
……
……
杀死曲妮玛娣之后,宁缺便知道自已无法避开那道强大的气息,于是他把手伸到身后,不是想要安慰桑桑,而是从桑桑手中接过铁弓。
人海渐分的时候,他已经拉满铁弓,一直在用箭簇瞄准着那个方向。
宁缺的手很稳定,就像他此时的心境一样。
他知道自已面临着此生未遇的最强大的敌人,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心存任何侥幸,期望能够用任何战术,一朝面便动用了自已最强大的武器。
嗡的一声,弓弦剧震,铁箭箭尾绽出一道白色的湍流,然后骤然消失。
下一刻,铁箭便来到了数十丈外,来到那名老僧的身前!
……
……
宁缺没有说一个字,没有一丝表情变化,没有问对方是谁,来此何意,没有求情,没有愤怒的喊叫,没有说书院道佛宗,管你是谁,先射你一箭再说。
白塔寺里的数万民众,来自悬空寺的苦修僧,远处的西陵神殿的人们,还有月轮国的官员,没有任何人能想到,战斗开始的如此突然。
因为突然,所以令人心寒。
宁缺敏锐地注意到,在自已松开弓弦之时,那名戴着笠帽的老僧,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时间不禁有些惘然。
无论如何强大的修行者,面对集结着书院智慧和大唐资源的元十三箭,都不敢如此无视,在过往的战斗中,那些接下宁缺铁箭的强者们,都是在宁缺出箭之前,甚至只是隐约感知到凶兆,便要提前做出应对。
无论是叶红鱼的妙算万冰,还是隆庆的黑色本命桃花,又或是罗克敌如山崩垮,都是如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战胜元十三箭代表的绝对速度。
然而,那名老僧却什么都没有做。
宁缺隐隐兴奋,因为他相信,就算是剑圣柳白,也没办法就这样站着不动让自已射一箭,就算是大师兄,也必须提前移动。
然而他隐隐警惕,因为他相信这名老僧绝对是自已遇见过最强的敌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便让自已活活射死。
兴奋与警惕变成不安,最后变成惘然,无论是哪种情绪,其实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比佛宗所说的刹那还要短暂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