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作者:猫腻

    云消雷散。

    木剑微振,从青峡前飞回稻海,平静悬停。

    叶苏双眉微挑。

    他知道君陌很强,但没有想到会这般强。

    逾过五境之上那道门槛,才能在昊天的世界里创造属于自已的规则。

    二师兄没有越过五境,却在昊天世界的既定规则中,寻找到自已最强大的信念,从而让那些规则变成他专属的规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五境的范畴。

    叶苏双眉渐平,意渐平。

    他已经出了剑,现在该轮到二师兄出剑了。

    他看着青峡处,挥动双臂,衣袖轻拂,负在身后,平静说道:“请。”

    二师兄出剑。

    他的剑更简单。

    宽直的铁剑,离开他的右手,离开青峡。

    铁剑距离原野地面约一人高,缓慢地向着稻田飞去。

    从青峡到稻田,中间有一段距离,那片土地染满了血。

    不是鲜血,是前两日无数骑兵与战马淌出的陈血。

    原野被血水浸透,发乌发黑,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

    尤其是稻海之前的那片原野,更是积血如墨,泥土都变了颜色。

    铁剑在血染的原野上飞过,没有染上一丝血腥气味。

    但多了一道死意。

    不是死寂,不是心丧如死,而是决绝地想法。

    极为肃杀。

    今日青峡之前,他与叶苏相见。

    相见不是相遇,因为两个人手中的剑始终未曾相遇。

    他的这道铁剑,便是要叶苏以木剑相遇。

    这道铁剑,已经斩杀了千百人。

    原野间的血,都是这道铁剑斩出来的。

    就是铁剑自已的血。

    铁剑与自已的血相遇,气势饱满到了极点,肃杀到了极点。

    才以礼相见,便以剑相见。

    即便是叶苏,在这样霸道的一剑之前,亦不能避。

    他只能举剑相迎。

    远处南方原野间,柳白在马车畔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青峡处那道铁剑,说道:“这一剑终于有些意思了。”

    青峡之战持续了两天多,这位当世第一强者始终没有出手,因为他一直等着君陌晋入最强的状态,不然便没有意思。

    此时看着这道铁剑,他终于做出了有意思的评价,这也就意味着,他认为此时的二师兄已经晋入最强的状态,他很想接这一剑。

    这道铁剑确实很有意思。

    甚至比柳白以为的更有意思。

    铁剑代表的依然是二师兄的规矩。

    或黑或白,没有灰色。

    或生或死,不能两全。

    或战或败,不能逃避。

    面对着如此决然的一剑,无论是谁,都要做出最决然的选择与决定。

    你必须选择一条道路,必须选择一个方向。

    世间没有第三条道路,墙上的野草不可能倒向自已的位置。

    这道铁剑已经超出霸道的范畴,隐隐然散发着光明正大的感觉。

    给你选择的机会,然后碾压你,斩杀你。

    这是王道。

    生死之间你会怎样选择?

    就算你真的已经勘破生死,但生死依然在。

    看破不代表能破,反而因为你看的太多,你会不知道怎样选择。

    你不选择,那便是失败。

    这就是铁剑给叶苏所出的难题。

    叶苏没有接这道铁剑。

    因为铁剑是对方的规矩,一旦他接了,便等于是接受了对方的规则,那么无论此战如何发展,他都不可能再改变被动的局势。

    但铁剑要他接。

    他能怎么办?

    叶苏让稻田来接这道铁剑。

    这片稻田是他的规则。

    在铁剑出青峡之前,他已经负起双手,衣袖微拂。

    有清风自袖间出,金黄色的稻谷被拂的轻轻颤动,时而弯腰。

    宽直的铁剑,进入稻海。

    稻海渐分,如湖水,如海水,如青山里的苍松。

    田垄上的野草染着血。

    没有收割的秋稻染着血。

    铁剑过处,野草寸裂成屑,飞扬而起,落在稻田间。

    沉甸甸的稻穗,随剑意而落。

    失去沉重负担的稻杆猛然挺直腰身,把稻叶弹至空中。

    稻穗向地面坠落,尚未坠到地面,稻谷便剥离而出,随稻叶一道飞舞。

    稻谷上的麸皮裂开,露出浑圆晶莹的米粒。

    米粒在秋风里四处洒扬,如珍珠反射着阳光,美丽异常。

    撒向空中的米粒被阳光灼的焦黄,散发出米香。

    落到地面的米粒被血水浸的发黑,悄悄潜入泥。

    泥土间,生出绿色的稻叶。

    稻叶向着空中仲展,似要结实。

    极短的瞬间内,这片稻田经历了收割、死亡以及重生。

    稻田的生死别离,就这样在人们的眼前上演。

    这个过程非常连续,生死循环变成完美的圆融,找不到任何清晰的分界线。

    在稻田里飞行的铁剑,也没有找到那条分界线。

    铁剑依然沉默前行。

    稻海生稻,骤疾,哗哗而响。

    有飓风自铁剑发出,狂啸于稻海之上。

    木剑悬在叶苏身前的空中,被飓风吹的不停抛起落下。

    在狂暴的稻海里,就像一只不起眼的小船。

    小船没有动力,借稻海与剑风的力量,在惊涛骇浪里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