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作者:猫腻

    看着向自已走来的青衣少女,金帐骑兵们的情绪很复杂,有些不解有些震惊有些警惕,因为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怕自已手中锋利的弯刀,为什么她能如此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一名骑兵大声叫了两声,然后高高举起手中的弯刀,然而看着她神情漠然的容颜,却怎么都无法把刀砍下去,因为他很恐惧。

    除了有些高大丰满,她是那样普通寻常,手里没有武器,更没有什么强者的气息,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名骑兵看着她的脸,就是莫名地恐惧,只想把手里的弯刀远远掷出,然后跪到她的身前,寻求她的原谅。

    骑兵小队长厉喝一声,应该是妖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二章 它女的意思,从鞘中抽出弯刀,毫不犹豫向着她的头顶斩落,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他落刀时紧紧闭着眼睛,因为他也没有自信,看到她那张普通寻常的脸,还能不能再鼓起勇气。

    锋利的弯刀落在她的头顶,没有青丝被斩落,没有流出一丝血,更没有血腥残酷的画面,甚至就连撞击的声音都没有,就像是斩在了浩翰的大海里,然后刀身上骤然现出无数道光线,瞬间融化成空无!

    她身上青衣间绣着的繁花开始招展,重重花瓣里有无数道最纯净的光明释出,瞬间扩散开来,把帐篷四周的草甸全部笼罩。

    片刻后,她从光明里走了出来,继续向南方去。

    草原上的光线渐渐敛灭,十余骑金帐王庭游骑都已经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呼吸,那些战马也同样如此,但无论是人还是战马的身上,都找不到一点伤痕。也没有一丝血迹,帐篷里的那些腐臭味道也已消失无踪,腐尸上的烂肉尽数被融蚀,只剩下森然而干净的白骨,这便是净化。

    第二天,她又遇到了人类。这一次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二章 它出现在草原上的人数比较多,由数辆马车和数百骑组成,蹄声密集如雷。但在她的眼中。这些人类和脚畔的青草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她依然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前进。

    一名穿着普通草原衣饰的老人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草原风景,沉默不语。他是金帐王庭最受尊崇的国师大人,离开贺兰城后,便一直在草原深处缓慢巡游。除了要思考一些事情,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想随雄心壮志的单于去南方,在他看来这场伐唐的战争金帐根本就不应该插手。中原打的越惨烈,草原便越平静,而且贺兰城前那两名唐国的魔宗强者。让他有些警惕。

    有数百名金帐精锐骑兵随侍在国师左右,因为国师在草原人心中的无上地位,这些骑兵都很警惕,尤其是昨日放出去的前哨游骑始终没有消息传回,值此大战时节。难免让他们有些不安。

    便在这时,骑兵们看到了那名少女,她是那般的高大,青色的衣衫紧紧裹在丰满的身躯上,是那样的醒目,想看不见多都很困难。

    一声警哨,骑兵迅速列队准备冲锋或者防守,虽然草甸间缓缓走来的只是一名少女,但正因为如此,这个画面便透着份诡异。

    就像昨天死去的那些骑兵一样,所有看到她那张普通寻常容颜的人,都莫名生出极大的恐惧,握着刀柄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们是金帐最精锐的骑兵,国师大人更是拥有无上神威,队伍里还有两名大祭司随行,如此实力恐怖的队伍,如果在南方可以直接灭掉那些小国,即便是唐国和西陵神殿都不敢小觑,然而此时看着缓缓走来少女,他们却感到了恐惧,这种恐惧令他们惘然,然而更加恐惧。

    国师看着草甸里那名少女,脸上的皱纹忽然深了几分,眼窝更加深陷几分,他的脸上渐渐露出震惊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不属于人间的存在。

    骑兵们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少女那张普通寻常的脸,自已便会莫名生出极大恐惧,那是因为他们是普通人,国师不是普通人。

    她的脸确实很普通,平凡到了极点,随意走进人群里,便休想再有人能把她找出来,甚至没有人还能再记住她究竟长什么模样。

    她的眉便是千万人的眉里最常见的眉,她的眼是千万人里最常见的眼,她的鼻便是千万里人最常见的鼻,她的唇便是随处可见的唇。

    这种普通,最不普通。

    这般平凡,所以不凡。

    人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平凡,也不应该出现,所以国师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明白了她究竟来自何处,她是谁。

    国师在秋草间跪倒,他以额触地,平摊双手掌心向上,显得敬畏虔诚无比,老泪纵流,颤声说道:“长生天啊……夫子登天,是在泗水之畔。

    他先把宁缺扔到了遥远的北方荒原,然后随光明直上青天,其后天降万道流火,然后人间下了好大一场雨。

    雨落下的时候,泗水畔已经没有人了,但还有一匹黑马。

    大黑马瞪着眼睛看着天上,直到此时此刻,它依然没有想明白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那个小黑丫头忽然变的那么漂亮,怎么那个死老头儿忽然就变成了神仙,还有宁缺这个二货怎么飞了起来?

    暴雨不停地下着,渐渐变得寒冷起来,大黑马有些惘然地踢了踢蹄,踢起好多湿泥,然后低着头打了两个有气无力的响鼻。

    大黑马没有离开,在泗水畔等着,它要等到宁缺回来,它担心如果自已走了,宁缺再找不到自已,那他该会多着急啊。

    当然更最重要的原因是它想到,宁缺如果不回来,这辆精钢打铸的车厢实在是太重,它不可愿意拖回长安城去。好吧,如果宁缺真的回来了,就算辛苦些,它也愿意把车拖回长安城去,只要那个家伙真的回来……

    在雨中等雨停,雨一直没有停,大黑马在泗水畔的雨中等了一天一夜,狂野的鬃毛被暴雨淋成烂抹布一般,挂在它的颈上,看上去异常凄惨可怜。

    它很不满意泗水畔为什么要种柳树,柳树不够密,根本没有办法遮雨,它很嫉妒车厢,没知没觉不怕冷,被暴雨洗的这样干净。

    大黑马接着又等了三天时间,渴的时候喝些雨水,饿的时候在河边找些草随意嚼嚼,有路人想把它牵走,被它一头拱到了泗水里,县衙得了报告,派衙役过来牵它,被它喷了满身的口水,然后踢出去三个凌空翻。

    但宁缺始终没回来,黑丫头没回来,死老头子也没回来。

    鬃毛吸满了雨水,变得又湿又重,把它平时很骄傲的头压的越来越低,仿佛强健的颈背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种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