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蹲在盆前洗着碗,觉得这工作要比自己当年杀马贼还要辛苦,没一会便觉腰酸背痛,看着门口桑桑背着双手的模样,不由恼火起来。
“我现在打不过你。多做些家务事也就算了,你不帮忙也就算了,昊天嘛,当然尊贵,哪里能沾葱姜水,就算你在旁边看热闹也罢了,但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可不可以不要背着手?”
他抱怨道:“你这就像领导在检查工作,很伤工作热情的!”
桑桑没有理他。走进屋里,背着手看了看,说道:“要喝茶。”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世间便有了光。
桑桑就是这个世界的上帝,她说要喝茶。自然就要有茶——明明她可以变出无数种好茶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偏要宁缺去买。
宁缺确实有些累,但也有些高兴。因为他知道,桑桑这样的表现。证明她与人间的联系越来越深,她越来越像人类。
当天夜里,他敲开了朝阳城最大那间茶庄的门,用二两银子买了七十四种各国最出名的茶叶,同时还打包了好些套名贵的茶具。
喝了三天茶,桑桑忽然又说道:“要下棋。”
于是宁缺屁颠屁颠地到处去搜刮最好的棋具,只是这一次要满足桑桑的要求比较麻烦,因为下棋这种事情总是需要对手的。
“你水平太差。”桑桑看着满棋盘的白子,对他说道。
身为男人,最恨的事情,就是下棋打牌的时候输给自己的女人,宁缺这时候心情本来就极度不爽,听着这话更是恼火至极。
“我们这些卑微的人类,哪里是伟大昊天的对手。”
这是桑桑对人类最常用的评价,从他嘴里说出来,则很幽怨。
桑桑神情不变,说道:“人类确实卑微,但有些人相对要好些,陈皮皮在这些方面就要比你强很多。”
身为男人,真正最恨的事情,就是被自己的女人评价为不如别的男人,哪怕那个男人是与你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宁缺大怒说道:“我可没办法把他从临康城里弄过来。”
桑桑说道:“那你就要想别的办法。”
第二天,朝阳城里最著名的三名棋手被宁缺请到了小院里。
或者说绑架比较合适。
除了喝茶下棋听戏,宁缺和桑桑有时候也会去朝阳城里逛逛,去看看白塔,去湖边走走,她还是习惯性地背着双手。
几十天的时间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
他们好像在朝阳城里寻找什么,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找,不问去哪里,不问怎么办,只问明天吃什么,默契地沉默着。
某天夜里,宁缺剥了个山竹,把白色的果仁对着桑桑的脸,哈哈大笑说道:“你看这像不像屁股?”
桑桑的脸上很少有表情,他一直有些不甘心。
这次他也失败了。
桑桑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我们很贪心吧?”
宁缺沉默了片刻,把手里的山竹喂进她的嘴里,然后走到院子里耍了套刀法,打来溪水洗了个澡,说道:“我先去睡了。”
桑桑坐在桌旁,看着窗外的那株树,没有说什么。
她曾经是那样地想回到昊天神国,因为这是她的使命,只要去除佛祖这个隐患,再把宁缺杀死,她就可以回去。
但她和宁缺互为本命,宁缺如果死了,她也就死了,回到神国的将是昊天,而不再是拥有桑桑这个名字的她,她将不再是她。
她想继续是她,她想继续拥有桑桑这个名字,更令她愤怒和不安的是,她竟然想继续和他在一起,就这样在小院里过下去。
青菜肥肉白米饭,清茶对弈闲看天,这样的体验不是很糟糕。
于是她不想佛祖,不想书院,不想道门,不想神国,不理人间,只要这样的日子持续,她就将继续是她,她的身边继续有他。
是啊,她真的很贪心。
宁缺曾经在长安城外发问: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长安不负卿,其实他知道,世间根本就没有这种双全法。
他并不怕死,他当时其实可以用自杀威胁桑桑进长安,然后书院便会用惊神阵镇住她,无论佛宗还是道门对此都没有任何办法。
但他……舍不得。
所以他带着她住在朝阳城的这个小院里,不去理会人间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不去想书院,不去找佛祖,什么都不想。
是啊,他也非常贪心。
……
……
贪一时之欢,有一时便是一时,有一日便是一日,在那夜的谈话之后,宁缺和桑桑再也没有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寻常的人间生活就这样平淡地持续着,他们来到朝阳城已经过了半年,外界的风雨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开春后的朝阳城很热闹,到处都有戏台,某天傍晚,宁缺和桑桑看戏归来,在街上顺便买了半斤猪头肉,很简单便解决了晚饭。
桑桑看着碗里剩下的几片猪头肉,忽然说道:“菜太少。”
宁缺心想日子过久了,谁家耐烦天天弄一桌子菜?他很自然地转了话题:“明天弄些好吃的,对了,今天的戏觉得好看吗?”
桑桑脸上没有表情,起身向院外走去。
宁缺微怔,把碗筷放进盆里,擦净手上的水,追到她的身旁。
站在溪旁的树林里,她背着手,看着天空沉默不语。
宁缺看着树上那个拳印,发现不过半年时间,因为树皮重生的缘故,竟变得浅了很多,自然也显得淡了很多。
他的心情变得淡起来,终究是要离开吗?
桑桑说道:“在一起,不是就真的在一起。”
宁缺明白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应该在一起,不是我想用这种方式把你留在人间。”
桑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宁缺说道:“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桑桑说道:“是的,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但这依然是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