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天地间响起了一声极难听的嘶叫。
那声音像极了两块粗石头在磨擦,又像是破了的风厢,给人一种后继乏力的感觉,又像是病人在喘息,却始终没有停歇。
难听的嘶叫声,划破了天地。
金帐王庭十余万草原骑兵的嘲笑声,被强行压制下去。
唐营里野马不忿的啸鸣声和怪异的得趣喷鼻儿声,瞬间消失。
数万匹野马,仿佛听到最恐惧的声音,再不敢动弹,齐齐望向那声嘶叫起处,高高地昂起颈首,仿佛等待被检阅的士兵。
原野西北方的烟尘,正要完全落下。
里面隐隐有什么走了出来。
那是八匹人间罕见的神骏野马,拖着一座破辇。
破辇里坐着一头黑驴。驴身上的皮毛剥落了很多,看着有些可怜,但它神情却显得很惬意,或者是天生豪气,又或者是因为它在吃葡萄、喝葡萄酒的关系。
那头黑驴睥睨着原野间的所有马,野马和战马,如真正的君王。
唐营里的野马。低首。
金帐王庭的战马,惊恐。
木柚和六师兄走出营寨,向着那辆破辇走去。
这时候他们才看到大黑马拖着那辆黑车,跟在破辇的后方,神态憨喜,身肥肉壮。看来这三年跟着长辈,厮混的很是不错。
木柚笑了笑,因为草原空气太干燥的缘故,唇角裂开,流了些血。
她和六师兄,对着辇里的黑驴行礼。
黑驴很矜持地点点头,回礼。
大黑马吭哧吭哧奔到木柚身旁。低着头便准备往她怀里蹭,忽然想起那个现在只剩一只胳膊的家伙,强行扭开。
木柚摸了摸它的颈。
大黑马肃容后退,低首,对着她和六师兄行礼。
紧接着,唐营后方传来车轮声响。
不知多少辆大车,从辎重营里面出来,来到先锋营里。车上满是各式骑具和马刀,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四师兄范悦。
书院后山诸弟子,在荒原上,终于相遇。
……
……
鞍上马背,缰绳渐紧,野马平静。
镇北军的骑兵们,轻轻摸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骑具。感慨至极,他们曾经的座骑逐渐老去直至离去,只有这些还像从前那样,虽然旧了些。但依然好用。
王五捧着清水,凑到自己的座骑前,喂它喝水,看着这匹依然有些不安分的野马,他在心里默默想着,我真的会为你做一辈子牛马……
现在,让我们先去杀敌。
是的,让我们去杀敌。
金帐王庭的骑兵,已经率先攻过来了,如潮水一般。
极度不安的草原战马,在主人皮鞭的乱抽下,在马刺的痛楚逼迫下,暴发出了血性与悍劲儿,忘记了本能里的某种敬畏,开始冲锋。
唐军却比先前要显得沉默很多。
他们没有上马,他们牵着那些野马……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战马,踩着草原上微硬的土壤,缓慢而坚定地向北方走去。
他们是唐军。
天下最强的骑兵,从来无敌。
他们牵着的战马,在西荒北方的大沼泽里,横行了数十年,同样无敌。
金帐王庭骑兵虽强,在他们面前又算得什么?
烟尘覆盖了草原上方的天空。
终于到了上马的时刻。
司徒依兰翻身骑上棕色的野马,缓缓自鞘里抽出寒刀。
她举起刀锋,指向对面如潮水般的草原骑兵。
她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她身旁的亲兵忽然怒吼起来。
所有的唐军,在这一刻同时怒吼起来。
长达数年的郁闷,伴着这声怒吼,化成战意。
然后便是沉默的冲锋。
令人窒息的沉默的冲锋。
有很多镇北军骑兵,对冲锋这件事情已经有些陌生,但当他们举起刀,轻夹马腹催动座骑向前冲刺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很快便回来了。
那种感觉叫做无敌。
无数道烟尘,切开了草原,无数道铁流,向着金帐冲去。
一时之间,杀声便已震天。
祁连城方向。
谷河侧方。
镇北军所有的骑兵,不知何时从那里狂奔而出。
黑色的铁流,从三个方向沉默地向金帐处汇集,如果有人能够从天空望草原地面上看,一定会被这幕壮阔的画面,震撼的无法言语。
寒风吹拂着司徒依兰脸颊畔的发丝。
她想着,为了胜利。
王五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眼神异常坚毅。
他想着,为了渭城。
金帐王旗下。
单于的脸色异常苍白。
勒布焦急劝他赶紧后退,与后方的国师会合。
单于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国师为什么一直不同意自己冒险的决定。
书院……宁缺……好狠。
金帐败了。
他很清楚这一点。
噗的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摔下马背。
谷河草甸上。
宁缺放下望远镜,想着先前看到的那幕画面,沉默无语。
他把望远镜,递给身旁的徐迟大将军。
徐迟看着他问道:“隐忍多年,就为了今天?难道你不觉得很冒险?“
宁缺想了想,说道:”只有这样才行。“
徐迟说道:”如果你能早些把这些马交给我,一样可以胜。“
“但不能杀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