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上春

作者:白鹭下时

次日清晨,薛弼之领精兵五千,越山过岭,于三日后抵达洛水东岸,在距离洛涧仅二十五里的一处平原上暂作休整。

北燕方早早得到了消息,派遣五万人马在洛水西岸沿线布防,以逸待劳。两方兵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对方又是远道而来,因而守将梁程在派了斥候初步打探了南齐方境况后并未放在心上,反与部下在营帐中设宴饮酒,笑道:“听说岛夷这次派的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那主帅也是个不经事的青年,江左当真是无人了。你我还是,饮酒罢!”

一众部将皆哈哈大笑,并未将这远道而来的“客人”放在眼里,岂知是夜,薛弼之率领修整好的军队负重疾行数十里,趁着朦胧月色强行渡河,有如霹雳割裂山峦,顷刻之间,北燕的防线便被冲出一个口子来,士卒大乱,竟相奔散,梁程在哨楼上看见对方的攻势,忙下楼来策马督战。

“后退者斩!”

他策马在兵戈相接的人群中来去,斩杀了几名逃兵想要稳住形势。却听一声急喝:“胡贼!你的死期到矣”,惊马嘶鸣,黄沙漫地,一柄玄铁红缨枪劈开夜风直直刺入他脖颈内,鲜血霎如井喷,未及看清对面马上红袍银甲的小将军便坠下马去。薛弼之以枪挑着梁程尸身,一柄□□耍得团团带风,策马如飞在人群中直冲横撞地大笑:“贼子首领已被我斩矣!”

北燕方主帅临战被斩,失了主心骨,原就散乱的士卒愈发乱得不可收拾,四散奔逃,薛弼之身先士卒一马当前,率领着五千北府新军在人群中七进七出,斩杀守军无数,一路驱逐逃卒至洛水北部与淮水相接的洛口,北燕士卒争入淮水,被淹死的步骑不计其数,淮水几为之阻绝。

那原先戍守在洛口的北燕将领扬州刺史王显也被北府兵活捉,扔至薛弼之马前。薛小将军把玄铁枪一收跃下马来,皱着眉将匍匐在沙地上獐头鼠目瑟缩发抖的半百老头子扫视一通,不悦道:“既是个汉人,为何替胡人效力?”

他不耐烦听老头子声泪俱下为活命能将白说成黑的一通狡辩,不耐烦地一甩手,“罢了,饶你一命,给使君送去吧。”

又很高兴地指挥士卒在渡口布防,利用渡河而死的北燕士兵尸体阻断淮水,筑起防守工事后满意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可以报使君矣!”

洛涧大捷的消息很快传至南北两方军中,寿春城中,北燕主帅慕容琛十分震惊,忙询问对方名号:“渡河的主将是何人也?”

要知道,除了在洛涧布防的五万兵马,扼守洛口的也还有两万人,却被对方区区五千兵马斩杀得片甲不留,也太耸人听闻了一些!

听了薛弼之名字又觉疑惑,此人并不知名,听姓氏也绝非望族。南齐不是最注重门第的么,怎会重用他?

南齐方如今的主将他也略有耳闻,听闻出身南齐著名的诗书之家,一直在京口练兵,先前的实战不过一场剿匪的内战而已,本未放在眼里。此刻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了。

慕容琛有些不安,想要亲自率军出寿春会会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将军。

然而此时,燕帝慕容延却亲率了八千轻骑前来,他只得暂且放下此事,去城门处迎了兄长。

慕容延得知洛涧失守之事,果然大怒,“只派了五千?是不把大燕放在眼里么。”

他此行率领士卒二十七万精骑皆在项城,距离寿春不过两日之距,其余的从各州抽调的步卒则有六十万余众,仍在赶来的路上。即便如此,守在寿春城中的队伍也有二十万余众,对方却只派了五千人来,何其轻蔑!

然则对方虽只有五千人,却以一当十折杀了他们七万余人……慕容延心头涌上无名的恐惧,决定等项城里的二十七万鲜卑精骑赶到寿春后再做打算。

……

谢沂所率的北府军主力早在薛弼之离开后的第二日也率军西进,驻扎在洛涧西岸,得到洛涧大捷的消息后抚掌大笑:“小薛长驱六举,电击雷震,以五千歼敌七万,真乃汉时的冠军侯也!”

此战不仅歼灭对方七万余人,更重要的是挫败了对方主帅不可战胜的神话,更打出了士气。北府诸将一片喜气,一向淡定的薛父面上也挂起淡淡的喜悦,拜倒长跪而谢:“使君谬赞,犬子能立此功,全赖以使君的栽培。”

“老将军这话可就见怪了。此战全是小薛的功劳,我怎能冒领?”

他清峭面容含笑,把人扶起,“我已上书朝廷,请陛下晋职封爵,只盼来日他真能成为冠军侯一样的将才,饮马瀚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

话已然说至这个份上,薛况也不好拒绝,笑笑应下。谢沂又笑着扫过其余诸人,许诺道:“自然,你们若是立了功,该有的自也不会少了你们的。管他寒族势族,我这里只论功行赏,不拘门第!”

“多谢使君!”

众人皆备受鼓舞,是日,北府军继续西进,抵达洛涧东岸。

洛涧与寿春城相距不远,中间只隔着一座舜耕山、一座八公山和一条陵水。他命部下水陆并进,一路由洛口沿淮水东行,一路越过舜耕山抵达寿春城下,两方兵马在八公山下汇合,依山据水,沿八公山东岸和淮水南岸布防,与固守硖石的南齐军队取得联系。而此时,项城的二十七万鲜卑步骑也已抵达了寿春。

就此,南齐的七万北府军与寿春城中的四十余万燕军仅剩一条陵水相隔。

时间已至孟冬,朔风凛冽,天气渐冷,所幸淮水是不会结冰的,南齐军队每日依靠淮水向八公山下的北府军输送物资粮草,有力地保证了后勤。谢沂命人沿岸筑起石垒、箭楼等防御工事,又设下众多的投石机,自己则毳衣轻裘,筑庐于八公山上,除督军外也偶与部将手谈,俨然名士风流。

相较之下,寿春城中的北燕军队却没这么轻松了。鲜卑精骑兵擅长长途奔袭作战,却是不带粮草辎重的,要由步卒输送。先前南齐留给北燕的乃是一座空城,寿春城中的物资不多,又被对方挫了锐气,因而坚守不出,只等后方的太子慕容绍护送粮草过来。短短一月间,南北攻守之势异也。

然而慕容绍却没有来。

他仍坐镇项城,过来的是吴王慕容衎。他因与兄长起了龃龉不愿与他留守,主动请命。见是他来,燕帝慕容延有些恼火,到底没有发作,携子与族弟慕容琛登了寿阳城楼,恨恨道:“粮草既至,可与对岸开战了。洛涧一役,使朕遗憾至今!”

“对方现有多少兵马?”

“回陛下,据斥候来报,至多八万人。”

言谈间几人已至高耸的寿阳城东北角楼,残阳落在青黑的砖檐上,厚重静谧。脚下是淝水滚滚烟波,相距百余丈的白沙对岸上,二十四面玄红旗帜迎风招展,上书着隶书的“谢”字。南齐修筑的石垒、箭壕整齐俨然,军队正踏着夕阳列队训练,部阵齐整,秩序井然。不禁皱眉,这群吴鬼,即使只有八万,也是个不小的威胁!

再看八公山上,草木萧瑟,人影幢幢,似也埋伏着数万劲敌,怫然变色,责怪慕容琛道:“这也是劲敌,怎说只有八万之数呢?”

慕容琛展眼一望,也是满头雾水,命斥候:“再去探。”

那八公山上正是谢沂设的疑兵,借祭祀山神之名,在山上扎下众多布帜,此时夕色昏昏,风拂旌动,一情一景,皆似齐军在操练。慕容延额上青筋阵阵钝疼,怃然扶着城墙下楼。一直沉默的慕容衎见状欲扶,慕容延挥手将他推开,想起一事来,又问:“你可知对岸的主帅是谁?”

慕容衎如何不知对岸的正是谢沂,默然不应慕容延冷笑两声:“虎父犬子,倒叫人有‘生子当如孙仲谋’之叹!”

他本是因太子不肯前来迁怒七子,话一说完自己也隐隐有些后悔,当初说这话的曹操亦是败给了小儿辈孙权哩!闷闷不乐地下了城楼。

此等劲敌,必须速战速决,不能再拖到援军过来了!

夜色渐浓,皓月千里,两岸俱起灯火,陵水东岸,谢沂正在军中做最后的战前动员。

“我知晓你们入伍皆是为了一雪国耻,为此不惜割舍骨肉亲情,随我远赴这淮南战场来,我也有父母妻儿,他们也还在家中等我回去。这一战,我们都要活着回去。”

“燕军势虽众,然远道而来,不服水土,并非不能战胜,洛涧大捷就是最好的证明。如今城中止四十万人,我们不能拖到他援军齐至,必须主动寻找机会出击。明日,我就派人发书至寿春城中,激慕容延与我决一生死。”

他仍是一袭玄衫狐裘,未着甲胄,衣冠磊落,月华湛湛的脸上容色坚毅,亲手与一众部将士卒整理了冠缨盔甲,登了高台,祭过山神,举起酒觞道:“诸位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兵,我相信诸位的实力。国仇家恨,封官加爵,留名青史,可都在这一战了!”

“愿与使君同生共死!”

多日来的操练都是为了明日,众人热血沸腾,将碗中清酒一饮而尽,纷纷砸碎酒碗,以示决心。谢沂满意地点点头,望向对岸的璀璨灯火,目光渐渐虚无。

管他四万还是四十万,管他慕容琛还是慕容延,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既然慕容氏犯他河山,他就一样能把人赶回辽东老家去!

皓月当空,烂银千里。明月之下,陵水波涛如吼,预示着明日一场恶战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emmm失算了,看来还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