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

作者:匪我思存

     那天实在喝了太多的酒,到最后两个人都不知是怎么睡着的。

     佳期醒来是在沙发上,身上倒还盖着一床 毯子,屋子里暖气正上来,睡得人身上暖烘烘的。阮正东睡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他大约昨天也实在喝高了,竟然没有回房间去睡,他连毯子都没盖,就伏在沙发上,一只手还垂在沙发边,身上一件真丝衬衣早已皱得像咸菜,胡 乱枕着一只抱枕,怀里还搂着另一只抱枕,他向来最修边幅,哪怕穿着睡衣也能气质倜傥,这样睡着看起来十分滑稽,仿佛换了个人。

     佳期轻手轻脚地起来,阮正东睡得很沉,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醒他。

     厨房里还散放着昨天的碗碟,她打开洗洁剂把碗碟统统给泡上了,又煮了一锅粥,正忙碌着,忽然觉得光与影的细微明灭,一回头,原来是阮正东。

     他还穿着那件皱皱的真丝衬衣,抱着双臂斜靠在门边,佳期觉得很服气,一个男人外表凌乱成这样竟然一点也不难看,反倒让人觉得有一种不羁的风范。见她回头,他只是笑:“田螺姑娘啊田螺姑娘,我要把你的壳藏起来。”

     佳期随口答他:“那倒不必了,一个月一千五,担保家政公司能替你找着最尽忠职守的钟点工田螺。”

     他大笑,走开去洗澡,等他重新回来时,佳期正忙着,他卷起袖子:“我替你洗碗,不过你得负责做早饭。”

     佳期诧异:“你会洗碗吗?”

     他的样子像是忍无可忍:“我当过兵!”

     还真看不出来,她一时好奇:“你还真当过兵啊?”

     “是在海军,当时我们舰队司令员是我姥爷当年的老部下,受了我爸的重托要狠狠地治一治我,把我给管得啊,太惨了,我这辈子还没那么惨过。”他不胜唏嘘,“那时连我妈都不敢给我打电话,真是众叛亲离的日子啊。”

     她被他逗得笑起来,早晨的陽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明净清澈,像她的眼睛。

     她煮的粥很香,白粥,配上油条,佳期说:“要有一碟咸菜就更完美了。”

     阮正东微笑:“已经很好了。”停了一停,说,“太完美的事情,强求不来。”

     他已经换了衣服,休闲的白T恤白长裤,很少有人穿白色的能像他这样好看,所谓的玉树临风,很俗的一个词,但佳期想不出来别的形容。

     这天是周六,吃完早餐他要去打壁球,顺便载她一程,结果半道上佳期接到公司的电话,临时有状况让她去加班。

     阮正东送她到公司楼下,正好被刚下出租车的周静安看见。进了电梯只有她们两个人,周静安便对着她笑逐颜开:“行啊,这么快就住一块儿了,这公司也太不人道了,大清早叫人加班,无端惊破鸳鸯梦,还得爬起来当司机,啧啧……”

     佳期白眼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跟他同居 了。”

     “那他最近这么殷勤,隔三岔五就来接你,你看看他看着你笑的样子,只差眼里没嗞嗞嗞冒电弧了,我就不信你一点没觉得。何况今天一大早还开车送你来上班,看看你们两个那满脸的春色 ,你们两个人要是没情况,只怕连进哥哥都能成杨过,打死我也不信。”

     一番话倒说得佳期怔了一下,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与阮正东走得太近了,这样下去终究无益,终于找了机会,对阮正东说不要再见面。

     他不是没有风度的人,虽然最后买礼物的事情触怒了他,让他有些失态,他强吻她的时候,她真的惶急不知所措,他的力气那样大,她几乎以为,永远也挣不开了。但最终,他放了手,只是看着她,喃喃地说:“怎么会是你?”

     那一瞬间,他的样子疲倦,眼中只有一种空泛深切的伤感,望着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根本不认得的陌生人。

     她眼眶里有泪,也不知是急是窘,就要簌簌地落下来。

     再然后,终究是平淡的不再相见,直到她去了医院。

     佳期觉得不真实,跟孟和平在医院的那一次重逢,并不真实,总觉得其实没有发生过,只是自己的臆想,因为这么多年,她已经想过很多很多遍,如果再见到孟和平——如果能够再见到他。

     因为想过了很多次,一遍又一遍,最后真的再次见到他,反而仿佛时空倒转,一切恍如梦境。

     而她几乎开始害怕再见到孟和平,他离开了她太久,不再属于她,却重新走进她的生命里,这样残忍,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不想当鸵鸟,但又强迫不了自己。

     周静安问她:“怎么不去医院了?有钱人当初对你可不薄,你可不能没良心。”

     佳期下了很久的决心,才再一次到医院去看阮正东。

     医院门口堵车厉害,的士焦糊的尾气味道熏得人难过,还夹着急救车尖利的鸣笛,仿佛尘嚣滚滚。佳期站到很小的一间花店门前,店主趁机大力向她推荐:“去看病人吗?买束花吧,送鲜花多好,今天的火百合最新鲜。”佳期想起那半走廊的花束花篮,不由觉得好笑。在一片姹紫嫣红中间,突然看到一点点娇嫩的白,于是伸手一捞,很细的一把花,长长的梗越发显得花朵伶仃。

     她问:“多少钱?”

     店老板却说:“看病人您甭挑这个啊,这个花不适合送病人。买束火百合吧,又好看又喜气。”

     她愣了一下,但还是说:“我不拿这个送病人,这花多少钱?”

     “十块。”

     总有好几年没有买过姜花了,原来常常买,跟和平到菜场买菜,顺便带一把花回去,两块或是三块一把,没想到现在要十块钱了。

     没想到阮正东见到花倒是很高兴:“送给我的?”

     她没好气:“想得倒美,我自己带回去插瓶的。”

     “真小气。”他生起气来也会微微眯起眼睛,“每次都空手来,真好意思!”

     “半走廊都是人家送给你的花,还不嫌多啊。”

     门口有人在叩门,不轻不重的三下,其实门是开着的,阮正东一回头,原来是阮江 西站在门口,她身材本来就高挑,远远站着仿佛一枝荷箭,有一种净直匀称的美。可是笑容甜美,看着两人只是微笑。

     阮正东问她:“你怎么来了?”

     “张秘书说妈妈下午要来看你,所以叫我也过来,我看看还早,就先来了。”阮江 西跟佳期打招呼,依旧浅笑盈盈:“佳期,”她已经十分熟悉地直呼她的名字,“这花真漂亮,是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