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喜欢,黄昏时分黑瓦白墙,小巧玲珑的迂回水廊,一边临水,种了有睡莲,嫩叶舒卷,方不过小小尖角。座位就在栏杆畔,隔帘便是睡莲,屏风后有琵琶声铮铮,弹了一会儿停下来,九江 才知道原来不是放CD,而是现场演奏。
推荐的招牌菜都很清淡,龙井虾仁非常得味,蜜汁藕鲜甜软糯,连一味家常的手剥笋都香嫩甘脆,九江 觉得大快朵颐,陈卓尔喝陈绍,问:“你要不要点?”九江 摇头,隔壁的琵琶声又响起来,这回弹的是《浔陽夜月》,陈卓尔侧耳听了一听,笑着对她说:“倒真是应景,跟你吃饭,又听见《浔陽夜月》。”
琵琶声很美,仿佛隔江 人在雨声中,明明并没有下雨。九江 听得入神,托腮却见天色一分一分暗下来,服务员来点这烛火,古香古色的纱罩灯,映得满座晕黄,更觉得雨意盎然。九江 不由微笑,能不忆江 南?陈卓尔大笑,你可真猜对了,这会所名字就叫“忆江 南”。停了停又说,我记得你祖籍是浙江 ?
九江 点了点头,难为他还记得,也的祖父母都是浙江 人。
水廊中已经点上灯笼,仿古的宫灯,水晶剔透的琉璃盏,隔几眇就是一盏。九江 同陈卓尔一起走出来,走廊那头远远过来几个人,风吹得灯笼微微晃动,那光线也仿佛水一般轻轻荡漾起来,来人的眉目在这样的涟漪中变得模糊不清。
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从小北得滚瓜烂熟的词,到了今日,才知道原是枉然。
陈卓尔也仿佛很意外,站住了脚,倒是叶慎宽很自然地微笑,与他寒暄,有阵子没见了,忙什么呢?
唉,瞎忙呗。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圈子太小,狭路相逢,仿佛粉墨登场。她寂静无声地立在那里,叶慎宽身边也有女伴,但并不向陈卓尔介绍,陈卓尔仿佛忘记了身旁的九江 。
其实是扬长而过。
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但她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叶慎宽,一次都没有,连梦里他都吝啬出现。
当年在香港,他离开的时候,就是这样决绝,毫无任何征兆,不带半分留恋。
她一直都记得,那天是自己的二十二生日,她去订了蛋糕回来,屋子里已经空荡荡的。他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随身的衣物,他的书,他的CD,他的拖鞋,都在原来的地方,仿佛他只是出门去买包烟。
餐桌上放着一张签章俱全的空白支票,她拿起来看了看,字迹清晰而端正,“叶慎宽”。
支票有效期是十天,到第九天的时候她在金额栏中填上十万元,去银行把钱取了。
银行的柜员小姐非常细心地替她将一沓一沓的现金放入纸袋,她抱着那纸袋在维多利亚湾前徘徊了许久,甚至引起了巡逻警员的注意,最终还是没有跳下去。
对不起。上车之后,陈卓尔才向她道歉,我没想到会遇上他。
九江 没有做声。
陈卓尔转过头来,借着一晃面过的路灯,看了看她的脸,哎,你不会是要哭吧?要不我把肩膀借你用用?
九江 的整个人隐在黑暗中,语气也十分平静,谁说我要哭了?
陈卓尔大概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我明天请你爬山吧。
九江 觉得诧异,你什么时候喜欢爬山了?
运动啊,谁不爱运动啊,这年头,请人吃饭不如请人流汗嘛!
九江 说,我明天有事。
他很不以为然,双休能有什么事啊?来嘛,到时候从多,一定热闹。明天早上我去接你,就这么说定了!
人果然很多,男男女女十几号人,开着七八辆车浩浩荡荡前往市郊著名的风景区西觉山,风景区管理处的人早等在景区门口,远远看到陈卓尔的车,就热情地迎上来,帮忙开车门,笑着说,陈总,都安排好了,午饭就在山下咱们的西觉寺吃素斋,吃完饭后还可以再泡泡温 泉,您看怎么样?
陈卓尔不置可否,我们是来爬山的,又不是来吃饭的。看看大队人马都已经纷纷下车了,于是挥一挥手,上山!
一大帮人呼啦啦往山上走,颇有点呼啸绿林的感觉。一路的青石台阶,险要的地方还修有木栈道,虽然不是旅游旺季,山上还是能遇到三三两两的游客。越往上走,游人越少,一大帮人也渐渐拉开了距离。
九江 很少运动,努力跟上队伍,前方的人却渐渐远去,偶尔才能见着人影在密林间闪动,一晃又不见了。山路是“之”字形,愈往上愈见险要。陈卓尔也走得不快,拿瓶矿泉水跟她边走边说话,爬到一个观景台时,两个人停下来休息,九江 大口大口地喘气,摘下帽子当扇子扇风。陈卓尔将手里的矿泉水给她,嘲笑她,比我年轻好几岁呢,不爱锻炼,不行了吧!
山风徐徐吹来,带着山林里特有的清凉气息。他们所在的位置视线极好,可以俯瞰整个市区,城廓参差十万人家,红尘蔼漠,遥远而陌生。
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夏令营来这里爬山?
他一提,九江 就想起来。其时大院的孩子太多,放暑假时机关工委组织了一个夏令营。说是夏令营,就是把孩子们集中起来,送到近郊部队基层去搞军训。那时候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可被训得惨境了。好不容易有天不训练,教官带着来爬西觉山,爬到半山腰好多孩子都走不动了,又累又渴,趁着教官折返山下拿水壶,一帮孩子就冲着山壑大叫:打倒教官!
女孩子则冲着山壑尖叫,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回音,回落在山谷里。
那时候觉得真辛苦。陈卓尔眯起眼睛来。咱们这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哪儿受过那种罪。只觉得夏令营的日子跟地狱似的,我记得我在电话里都快哭了,一个劲地叫我妈接我回去。后来渐渐长大了,才知道那几天吃的苦算什么,这人生啊,苦着呢。
九江 谈谈地笑了一笑。
纵然他再吹嘘感慨,但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怎么能懂得她家遭巨变,数载间父母双亡,走投无路,连最后一分希望都失却的那种心境?
能活着,已是命运最大的感激。
陈卓尔说,走吧,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山顶风光更好。
这天爬山非常辛苦,下山后一帮人又非要去泡温 泉,九江 不好意思单独行动,就跟着一块去了。结果又累又倦,回去的路上就在后座睡着了,快进城的时候被手机吵醒,陈卓尔一边开车一边对着电话发脾气,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不己撕破脸!他有本事在老爷子面前陰我,就别怪我不讲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