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未婵神色如常地用手里沾湿的热帕子,小心翼翼地为齐攸朗擦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准备敷药。齐攸朗却是因为夏未婵的这句话,那张一向挂满笑容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红晕。柳柳站在一边见了,轻笑出声,才要又调侃几句,被齐攸朗用一个眼神制止要说出口的话,捂嘴笑着便去了外间,把屋子留给了这对郎情妾意的小情人。
齐攸朗默默看着夏未婵认真地给他处理着已经快要好起来的伤口,心里斟酌着想要说出口的话。表白?承诺?此时此刻说出口,即便是浸透着这日夜间环绕于胸的情意,但是却又未免显得有几分轻佻。
他们也不过是才相识个把月的路人,因为某一个目的而走在一起。即便已深知自己的心在为这个女人悸动,但如此就妄言一生,却从不是齐攸朗做事的方式。更遑论,摆着他们面前的阻隔,不仅仅是一个霍二公子和皇上大人。即便摆平了这二人,他们誉国公府挑媳妇的严苛程度,却是不下于皇上选妃的,于是乎,无论是表白还是承诺似乎不该冲动下,贸然为之,那样反而是他孟浪了。
可是,总要说点什么才好,在夏未婵说了想一辈子跟在自己身边之后,齐攸朗想着,此时一味的沉默,不知会否伤了这个姑娘的心。
齐攸朗承认,他虽然欣赏和喜欢这个女子,却丝毫也不了解她。她的喜怒哀乐太过奇怪,让他一点也参不透。曾经以为见识过她的清淡,这世上不会有事可以打动她,可那一支简单的玉簪却足以让她喜形于色。曾经以为了解她的坚强,父母早亡,一个人寄人篱下讨生活,还肩负着父亲的嘱托,却并未见她有丝毫的抱怨。可是他受伤醒来的那一天,分明见她泪眼迷离,脆弱的好似随时都会倒下。他以为她会羞涩的事情,她却总是大方应对,他以为她会冷淡的事情,却又总是让他意外的热情。
明明也是个跟孟童松一般,心思简单如一张白纸的女人,却总是会让齐攸朗有些茫然,不知该是个什么面目来对待她。
犹豫着,齐攸朗开口道,“过几日我这伤就好了,咱们立即西下,先去把药材找到。然后……我带你离开霍府……”似乎也只能简单地承诺至此,更多的,他也没有太多把握。
“好的。”那一如既往的恬静笑脸对着齐攸朗微微扬起,没有更多的期盼眼神,亦没有再多余一句的客套。
帮着齐攸朗敷好药,夏未婵便拿着帕子和水盆出去,在门口显然是碰到了这个庄子的主人胡康业,脚步略顿,微微施礼,“胡公子。”
“夏姑娘辛苦。”胡康业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听闻夏未婵细碎的脚步声远离,却是多时并未见胡康业进屋,齐攸朗不禁有些奇怪道,“胡大哥?您在外边。”
“哦哦,是。”胡康业的声音再响起,那壮硕的身影也随着进了屋,脸上带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品清今天觉得如何?”胡康业自然是先关切道。
“其实早就不妨事了,伤基本上快好了,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若是依着我自己的心气,早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齐攸朗抱怨道。伤口还有些微的疼和痒,他的精神气却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奈何庄子里的大夫和夏未婵都要他再卧床静养些日子。不愿拂了大伙的好意,他也只得继续窝在床上。
他齐攸朗本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以往莫说是卧床,在京里呆的时候久了,就一定要出去走走的人,可此时在床上一躺就是半月,早就让他浑身不舒坦,只盼着哪怕能出去晒晒太阳也好。
胡康业却是笑得很开怀,“我看你这伤,伤的不错。是得让你小子好好收收性子了,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了,天天还是跟以往似的闲不住,以后娶了媳妇,让弟妹怎么跟你过日子。”
齐攸朗听了就也笑,“瞧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你弟妹在哪呢?”
兄弟俩互相开了会儿玩笑,胡康业忽然正了正色道,“品清啊,这夏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
齐攸朗一愣,如今可不是他该敞开心扉的时候,便只是装着不在意地一笑道,“胡大哥说什么呢,我跟夏姑娘只是朋友。”
“那……她也不是你给皇上挑的美人吧?”胡康业也知道齐攸朗身上担的差事,可是横竖看,这夏未婵也不像是个会给皇上当妃子的女人。
“当然不是。”齐攸朗直觉地答道。楚翰天是否喜欢夏未婵那是楚翰天的事,但是夏未婵却绝不是他给皇上挑的美人。
“那便好。”胡康业听完这话,面露喜色,开口道,“品清,那为兄的就也不瞒你,这几日夏姑娘就在身边,为兄是左看右看,心里越看越喜欢。你知道为兄可不跟皇上似的,是个身边美人多多益善的人。你嫂子去世那么多年,为兄一直未续弦。今日见了夏姑娘,才是动了这心思,虽说是让夏姑娘做续弦,多少是有些委屈了她,但是为兄的为人你知道,日后定然不会薄待于她。品清既然与她是朋友,可否替为兄打探下她的心意?”
齐攸朗听了胡康业的话一惊,面上都微微有些变了颜色,讷讷道,“胡大哥喜欢未婵?”
“是呢。”那黝黑的面皮,难得也见了几分红晕,这会儿胡康业倒是也没心思注意到齐攸朗的失态。
“这,夏姑娘已经是许了人家的了。”齐攸朗只得搬出这个挡箭牌。
胡康业听得纳闷,“夏姑娘许了人家,那如何还能跟着你们出来,她夫家都不管的吗?”
“这事比较复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但夏姑娘的确是已经有了夫家。”齐攸朗有点为难地看着胡康业。
胡康业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见齐攸朗不方便说,也只好失望地摆摆手道,“哎,那也只能说是没缘分罢了。”
胡康业走了许久,齐攸朗的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拥塞。他从来都知道夏未婵是美丽的,初见时便已经被她惊艳。但是,在他心里,却也总以为,夏未婵这样的美人,却并非是会让男人趋之若鹜的。因为她身上隐隐透出那股疏离之感,总会让人产生一种没有丝毫把握的挫败。
楚翰天会心仪于夏未婵或者只是因为新鲜感,毕竟比起后宫诸位美人,夏未婵身上有股难得的清新之气。却又不似此次让楚翰天中途而返的陈瑜那般,虽也难得是个不阿谀、不谄媚的脱俗女子,却浑身傲骨,为人冷峻,即便是楚翰天也没见过她几次的好脸色。而夏未婵虽有陈瑜的脱俗,却无陈瑜的棱角,清淡却不冷漠,所以,楚翰天的心动,虽然也有些意外,却并非太过难于理解。路遇的那几个世家公子哥,人品如何先放在一边,总也是见过世面的,本不该为一个美貌女子就这么横生事端,可是事实证明夏未婵似乎就有这样的杀伤力。但,抛开前两人不说,胡康业就更令齐攸朗意外。
胡康业原是有个结发之妻,几年前却是死于一场大病。那之后,胡康业从没有过任何续弦的念头。齐攸朗与他认识的这几年,几乎就没见胡康业正眼瞧过女人,更别说去过什么风月场所,这样一个视女色如无物的人,今天竟然也开口问起夏未婵的事,让齐攸朗忽然有些心惊肉跳。
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好。他也未必就能成为夏未婵的那个良人,可是,他却从没想过,夏未婵会让这么多的男子动心。不是一次两次的意外,这个女人并不只是在他一个人心里格外美好,这种认知,让他莫名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夹杂着无法名状的慌张。
明知道没有道理,更明知道这么做小家子气,可是齐攸朗知道了胡康业对夏未婵动了心思之后,竟是一刻也不愿在庄子里呆下去。或者说,一刻也不愿意让夏未婵再在庄子里呆下去。
能下地恢复行动的第二天,齐攸朗就跟胡康业辞了行。胡康业其实本是怕齐攸朗大病初愈,还不适合长途舟车劳顿,才拼命地挽留于他,但是齐攸朗看在眼里,便总是觉得胡康业的眼神,不时飘向一边的夏未婵,这让他如坐针毡一般。只匆匆解释是还有急事要去做,已经耽搁了太久,不便再耽搁下去。便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失了礼数,齐攸朗就执意离开了庄子。
他们四个人再坐进马车,孟童松倒是还与来路上无异,面目表情地坐着或是打盹。柳柳自然也还是那副欢脱的性子,嘴里不停,眼睛也是不停。夏未婵也是一如既往地端庄,柳柳若不拉着她说话,她只是一味地安静着。
可齐攸朗心里不知怎么就生了几分的不自在出来,夏未婵明明依旧是坐在对面,却总是隐隐觉得,鼻畔就有属于她的味道在飘荡,淡淡药香中裹着股清冽的气息扑鼻,总是让他心猿意马。只要微闭上眼,就总能想起那双小手又轻触他的伤口,为他清拭、敷药的刹那,肌肤相亲的一刻,他心口总会狠狠一荡。那香气于鼻尖环绕,总让他有一种错觉,睁开眼,她就是依偎在他身旁。
可是他们坐在马车里最远的两角,即便是车马颠簸起来,也断不会有一点身体相碰的可能。不远不近,看得见,却触不到。齐攸朗不知怎么,心里就难耐地烦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