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妇济嫔

作者:红桃四

齐攸朗见到孑然而来的楚翰天,猛然一惊,萧索的深秋夜风中背心处却依然霎时便一片汗湿,匆忙间只是顾得捏紧夏未婵的手,彷徨焦虑着不知该把她藏在哪里才好。不过,须臾的仓惶之后,一阵颓然却又迅速涌上了齐攸朗的心头?。能?藏去哪里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塞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时今日,他?们若是真能?乘机逃了便也罢了,从此天下?之大,或许还能?找侥幸找到个容身的角落。可是,在宫中,在楚翰天的眼皮底下?,又怎么能?轻易跑得出去。

齐攸朗这一刻再去细想夜探皇宫中这一路的清静与顺利,忽然觉得自己分外的可笑,皇宫内院,戒备森严,即便是轻功绝顶的高手,也不会如他?这般如入无人?之境便能?进入天子的起居之处,否则皇上的安危如何护卫?虽是自小在宫里混着,出入俱是娴熟,道?理也都晓得,但是关?键时节,却是关?心则乱,头?脑发懵,太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也太低估侍卫的能?力。

说到底是还他?自己太大意、太渴切,才没想到这中间的不同寻常之处,反还窃喜走对?了门路,才没遇到状况。可事实上,或许只怕自己出府那一刻,便早是有人?盯上,自己只不过傻乎乎地?投了罗网罢了。

到了这一刻,瞬间的绝望和懊恼之后,齐攸朗反倒释然了,手中紧握的是他?倾心的那个女子的手,如此情景下?,那双手没有畏缩,没有颤抖,依旧柔顺地?任他?牵着,宣告着那个女子的依赖与信任,这让齐攸朗心中融融一暖,只觉即便最后或是二人?劳燕分飞,或是自己身首异处,自己心爱的那个女人?,这样放心地?把手交在自己手中,而无怨无悔,有过这样一刻,便抵过一生错失的遗憾。

恨只恨,自己终究是没有能?力带了她远走高飞,兑现了彼时的承诺,此时此刻,齐攸朗与其?说是万念俱灰,倒不如说是成了宠辱不惊,最坏也坏不不过此了,倒也没了旁的心思。

面对?楚翰天和风煦日般的笑脸,僵持不过片刻,齐攸朗深吸口气,拉着夏未婵一起跪倒,俯身在地?说道?:“臣未请旨便私自入宫,请皇上降罪。”

楚翰天却依旧是心平气和地?如往常一样,弯身一扶,嘴里淡淡道?:“品清言重了,这个时辰的确是不太方便请旨入宫,你若是有急事,也是有情可原,不必太苛责自己。”

齐攸朗并不肯起,依旧跪在那里等着楚翰天发落,他?心知楚翰天面上云淡风轻着,心里却绝不会真对?深更半夜对?造访的他?这样喜闻乐见。

楚翰天见拉他?不起,叹道?:“品清这是跟谁置气?难道?就这么着跪倒天亮?”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哦?朕不是说了,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一次半次的有事未通报便入宫,也不算什么大事,即便是时候晚了些?……也说不上是罪,朕只是好奇,品清这么晚,到底是为何而来?”

楚翰天这样的明知故问,齐攸朗却还是不得不答,“臣来看?夏姑娘。”

“呀,品清未说,朕还没有留意呢,这不是夏姑娘么?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如此一身打扮跪在这里?”楚翰天佯装着刚见到夏未婵一般,惊呼道?,就又要去扶起夏未婵。

齐攸朗原本便是夜探皇宫,有备而来,一身夜行装备,而夏未婵虽并未穿着专门的夜行衣,却也是一身深色的短打扮,若说二人?只是趁夜在此闲聊几句,倒真是任谁也不会信。索性也是瞒不过去,齐攸朗便干脆坦言道?:“臣想着能?带夏姑娘走。”

楚翰天本是已经?弯了一半的身子下?去,要扶夏未婵,听到齐攸朗这话,身形却是一顿,露出惊诧的表情问道?:“品清夜晚前来,竟是要从朕的宫里,偷偷带走朕的客人?么?”

“臣有罪。”齐攸朗叩首道?。

楚翰天闻言似是哼了一声,站直了身子,退了几步,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二人?,面上已无之前那般的笑意,却也并未僵着,只是很随意地?说道?:“都起来回话吧,先别跪着了。”

齐攸朗抬起头?,却依旧纹丝不动地?跪着,夏未婵听了楚翰天的话,本是要起身,见齐攸朗未动,轻微一晃,便也又敛眉跪好。

楚翰天见这俩人?并不听他?的话,倒也不恼,只是又开言问道?:“品清想带夏姑娘去哪里?”

“还未想好,只想着先出宫。”齐攸朗老实答道?。

楚翰天嗤笑,“朕以往始终觉得,品清旁的优点不论,脑子总还算是清楚的,如今要带着朕的客人?私逃出去,竟是也不想好去哪里么?还是说,这会儿你还是想着逃,所以不肯跟朕说要去哪里,怕朕日后能?找了去?”

“臣不敢,臣知不可能?带走未婵,只听凭皇上发落。”

“好,那你跟朕说说,朕该怎么发落你们?”楚翰天说道?,轻轻一击掌,便有小内监搬了椅子过来,显然是早在一边候着。更宣示着此番偏巧在他?们要逃时,皇帝大人?的出现根本就是早有预谋,而非是什么巧合。

撩袍坐下?,楚翰天好整以暇地?看?着齐攸朗道?:“朕与品清情同兄弟,既然品清如今自认有罪,朕也就听听品清准备让朕怎么罚你?朕知品清性情,从来公正客观,绝不会一味地?开脱自己,所以,有何话不妨就敞开了说便罢。”

齐攸朗微微默了下?,抬头?直视着楚翰天的眼睛说道?:“臣有罪,不该深夜不经?允许便入宫,更不该私自带走宫中的人?,按律此罪不容赦,当?斩。”

楚翰天听了这话,唇角一扬,轻声道?:“你要朕杀你?你这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

“臣当?然不想死,此次也只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安然逃脱。”

“品清倒是实诚。”楚翰天笑叹,“那现在显然是没有安然逃脱,卿的意思是,朕不该放过你,该斩了你么?”

“臣不敢让皇上恕罪,但是到了这刻,臣有些?话不说,怕是也没有时候能?说了,希望皇上能?让臣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皇上到时再看?能?否饶臣一命。”

“好,你说。”

“皇上,臣自幼伴在皇上身边,说句僭越的话,臣原本以为,除了君臣之义?,臣与皇上之间该多少也算有几分兄弟之情的。”

“不错,朕也这么以为。朕心里倒当?真是拿品清当?做自己的兄弟的。”

“皇上既然也这样说,那臣敢问皇上,兄弟心仪的女子,定要横刀夺爱,这是何道?理?”

楚翰天听了这话先是皱了下?眉头?,继而却是笑出了声,“品清这话问得极好,朕倒还想问问品清,朕心仪的女子,你何故硬要横刀夺爱?”

齐攸朗听了楚翰天的话,便也是笑,“皇上,您真的心仪未婵么?您又与她见过几次?这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多,臣以往不知给皇上送来过多少,怎么此番便非未婵不可呢?”

“品清,你这话说的没有道?理,许你对?夏姑娘情有独钟,为何不许朕对?夏姑娘心生爱慕?见了几次又如何,这世上有人?天天对?面也难有情意,却也有人?,一见便倾心相许。若你问朕为何非她不可,你也告诉朕,你为何非她不可?”

“皇上后宫佳丽如云,少不少得未婵一个,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计较,而臣,这辈子只要未婵一个,少了她,活着也是索然无味。”

“品清这话说的倒是多少让朕略有几分感?动。”楚翰天微微点头?。

齐攸朗见楚翰天这会儿心情似是还不错,不像当?初说起夏未婵的事时,那般暴怒,便就又得寸进尺地?说道?:“臣曾经?与皇上说过臣对?未婵的感?情,是皇上一再地?阻挠,臣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臣并无任何对?皇上不敬的意思,只是希望能?跟未婵携手白头?,如今大罪已犯,臣只能?请皇上看?在臣与皇上多年的情意上,成全臣这一次。臣自知有罪不可不罚,但臣如今之举也算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所以恳请皇上能?从轻发落,贬臣为庶民,永世不得为官,逐出京城自生自灭为惩罚,而未婵身份低微,也不适宜在宫中伺候皇上,此番与臣一起犯错,不如一起逐出京城,皇上看?可使得?”

楚翰天闻言颓自笑了会儿,才道?:“品清说得倒也不错,果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而品清这样的世家子,自请贬为庶民,倒也算是重罚了。不过,朕怎么听着,品清虽则是认罪,却是并不认错。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你虽是犯了犯上之罪,于咱们兄弟交情之间,却是并无错处么?”

齐攸朗咬咬嘴唇,低头?道?:“臣不该跟皇上喜欢了同一个人?,更不该知道?皇上也喜欢之后,还一意孤行,可是,皇上,感?情的事,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品清,话既然已到此处,朕就跟你说一句话,罪怎么罚是后话,但到了这会儿,你真的觉得你这兄弟做的当?真无可指摘么?”

齐攸朗眉头?微蹙,有些?茫然地?看?着楚翰天,心中暗忖楚翰天这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而楚翰天也不再多说,只是冷然盯着他?。

二人?正是僵持着,楚翰天身后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暗影处,瑜贵妃弯身行礼道?:“皇上说出来赏赏月色,臣妾见这么久未回,便来看?看?,原是以为皇上心念着夏姑娘,才借口赏月过来探望,怎么这会儿倒成了在这审犯人?么?”

楚翰天听见陈瑜的声音,面色一柔,伸手拉起她揽入怀中道?:“瑜儿身子不好,这更深露重的,怎么还出来呢?走吧,朕陪你回去。”

陈瑜面色迟疑,“那齐大人?……”

“是他?自己不肯起,那便跪着思过吧。”

“夏姑娘也还跪着,她一个姑娘家,总不好……”

“瑜儿说得对?。”楚翰天原是已经?要走了,却又回首道?:“夏未婵,你起来吧,回去好生歇着,今日的事,朕不怪你。”

“民女愿陪公子跪着。”夏未婵听了,却是头?也不抬地?回道?。

楚翰天些?微一愣,旋即笑道?:“那就随你吧。”说罢,揽住陈瑜扭身便走,只对?身边的侍卫交代道?:“多来几个在一边伺候着,齐大人?跟夏姑娘若是渴了饿了冷了,赶紧着人?照顾,只是没朕的旨意,不准起身,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