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汗得背心里的衣裳都湿透了,听到皇帝如是说,知道已经饶过这一遭,忙谢了恩退出去。
殿中安静无声,所有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只伏侍皇帝盥洗。平日都是李德全亲自替皇帝梳头,今天皇帝叫他“滚”了,盥洗的太监方将毛巾围在皇帝襟前,皇帝便略皱一皱眉,殿中的大太监李四保是个极乖觉的人,见皇帝神色不豫,便道:“叫李谙达先进来侍候万岁爷吧。”皇帝的怒气却并没有平息,口气淡然:“少了那奴才,朕还披散着头发不成?”举头瞧见只有一名宫女侍立地下,便道:“你来。”
琳琅只得应声近前,接了那犀角八宝梳子在手里,先轻轻解开了那辫端的明黄色长穗,再细细梳了辫子,方结好了穗子,司盥洗的太监捧了镜子来,皇帝也并没有往镜中瞧一眼,只道:“起驾,朕去给太后请安。”
李四保便至殿门前,唱道:“万岁爷起驾啦——”
皇帝日常在宫中只乘肩舆,宫女太监捧了各色器物跟在后头,一列人逶逦往太后那里去。皇帝素来敬重太后,过了垂花门便下了肩舆,李四保待要唱报御驾,也让他止住了,只带了随身两名太监进了宫门。
方转过影壁,只听院中言笑晏晏,却是侍候太后的宫女们,在殿前踢键子作耍。暮春时节,院中花木郁郁郁葱葱,廊前所摆的大盆芍药,那花一朵朵开得有银盘大,姹紫嫣红在绿叶掩映下格外娇艳。原来这日太后颇有兴致,命人搬了软榻坐在廊前赏花,许了宫女们可以热闹玩耍,她们都是韶华年纪,哪个不贪玩?况且在太后面前,一个个争先恐后,踢出偌多的花样。
皇帝走了进去,众人都没有留意,只见背对着影壁的一个宫女身手最为伶俐,由着单、拐、踱、倒势、巴、盖、顺、连、扳托、偷、跳、笃、环、岔、簸、掼、撕挤、蹴……踢出里外帘、耸膝、拖枪、突肚、剪刀抛、佛顶珠等各色名目来。惹得众人都拍手叫好,她亦越踢越利落,连廊下的太后亦微笑点头。侍立太后身畔的英嬷嬷一抬头见了皇帝,脱口叫了声:“万岁爷!”
众人这才忽啦啦都跪下去接驾,那踢键子的宫女一惊,脚上的力道失了准头,键子却直直向皇帝飞去,她失声惊呼,皇帝举手一掠,眼疾手快却接在了手中。那宫女诚惶诚恐的跪下去,因着时气暖和,又踢了这半日的键子,一张脸上红彤彤的,额际汗珠晶莹,极是娇憨动人。
太后笑道:“画珠,瞧你这毛手毛脚的,差点冲撞了御驾。”那画珠只道:“奴才该死。”忍不住偷偷一瞥皇帝,不想正对上皇帝的线视,忙低下头去,不觉那乌黑明亮的眼珠子一转,如宝石一样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