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做好笔录,景宁一看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才站起身,回头就见一个女人走来,有点眼熟,似乎是碰瓷那男人的老婆,景宁心跳一卡壳,完了。
果然,女人的目光在景宁脸上顿了顿,渐渐睁大眼睛,大步向前,一把扯住景宁。
“警察同志,她和交通肇事的人是一伙的,不能信她的话!”
景宁想挣开她,奈何女人一身蛮力,死活挣不开。
警察低声呵斥:“放手,这里是派出所,有事说事,别动手。”
女人纹丝不动。
“你先等会儿,”警察看着景宁说,目光又转向女人,“你,松手。”
女人从鼻孔里哼了声,这才松手。
还剩半个小时了,景宁说:“我有急事,能不能一会儿再来?”
“不行,你走了还会来吗?”女人喊一般的嗓音,“警察同志,就是她,一脚踢得我男人喷鼻血,鼻梁都差点断了。”
景宁又抬腕看了眼时间:“我有行车记录仪,看看就知道究竟是你们碰瓷还是我伤人。“
说完才恍然想起,她被碰瓷那晚无雾无雨,能见度高,应该拍到了清晰画面,刚才怎么没直接把储蓄卡带进来。
手机嗡嗡在包里震,是母亲打来的电话,景宁没接,震动刚停,陈亦的电话又打来了,她一颗心被手机震动得七上八下,真要来不及了。
“警官,我真的有急事,晚些我会把上次被碰瓷的视频带来做证据。”景宁说完转身就跑,女人叫叫嚷嚷的声音逐渐遥远。
火急火燎地开车上路,十分钟后被堵在路上,据说前面发生了车祸,母亲的电话第五个电话打来,景宁硬着头皮接通,冷厉的声音冲出来:“你在哪?”
“我在路上,遇到堵车了。”
“今天的考核关系到你能不能重回舞团,这么重要的事,就不能早点出门吗?”
景宁看着前面密密挨挨的汽车,又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焦急万分,心里仿佛有一只抓狂的猫在尖叫。
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斥责,景宁捂住额头沉下口气,说:“我会尽快赶去,先这样了。”
挂了电话,又过了五分钟,道路终于通了。
心急如焚地赶到舞团,母亲和陈亦站在大门外等她,顾不上说话,转身直奔后台。
还没到更衣室,工作人员拦住他们,客气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登记时间已经结束了,没准时到场的按弃权处理。”
陈亦喘了口气:“不是才刚开始?现在赶到完全不影响上台顺序。”
“没办法,这是领导交代的,我也是奉命行事。”
音乐从舞台方向传来,景宁提着tutu裙和舞鞋,细细喘气,好像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景兰芝欲开口,景宁一步走上前,挡在她面前,说:“能不能帮忙和李主管说一下,我路上遇到点意外,不得已才迟到的。”
母亲好面子,让她说低头恳求的话,无异于用刀凌迟她。
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几个便装的舞蹈演员慢吞吞走来,将景宁的情况听了个清楚,怪腔怪调地说:“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想必也不在意能不能回舞团吧。”
“一点操守都没有,还好意思开后门?”
景宁芒刺在背,难堪极了,偏偏确实是她自己的问题,狡辩都没有理由。
双方僵持不下,行政主管慢悠悠走来了,满脸堆笑,假模假式地问清工作人员怎么回事,特豪迈地说:“嗨,多大点事,景宁不是别人,就按这个顺序,一会儿上台表演,是陈总监在里边做评委,不然也轮不到我来开道。”
李主管话落,立马有人酸声酸气地说:“关系户就是不一样啊。”说完,几人终于舍得离开了。
景宁耳根发烫,屈辱感涨得她眼眶发热,嘴角动了动,恭敬地说:“谢谢。”
景宁快速到更衣室换好tutu裙,压腿拉伸,手心不断冒冷汗,心跳慢不下来。
“下一位,景宁。”
景宁站在侧幕旁,深深吸了口气,《花之圆舞曲》响起,她滑步旋转到舞台中央。
景宁着魔了似的,方才演员和李主管的冷嘲热讽在耳边挥之不去,听不见音乐,敞亮的灯光打在脸上,是一片白色绒毛般的光芒,她什么也看不见,仿佛置身一个空荡的世界,身体在旋转,那些面目狰狞的脸,一张一合的嘴,也绕着她旋转,不依不饶地指责她。
“靠关系上位。”
“都是你,把表演搞砸了。”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靠妈妈算什么本事。”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紧,景宁不知道自己跳得怎么样,更不知道评委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看不懂她的表演。
景宁没撑住,膝盖一疼,摔在地上,恐慌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死角伏击她,惊恐症发作了。
又跳砸了,考核没通过。
后台,李主管笑眯眯地说:“可惜了,我们也很想你回来,可你现在的精神状况,恐怕不适合登台表演。”
景宁的症状刚刚舒缓,呼吸还有一点抖,她说:“我自己说的话,我认。”
“通过考核,我回来,没通过,我走。”这是她那天信誓旦旦的承诺。
“确实有骨气,等你好了,我们舞团还是很欢迎你回来的,对了,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要不要介绍给你?”
“闭嘴,”压抑了半天的景兰芝冷冷开口,“就算我现在退出舞团管理,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李主管一噎,对上景兰芝毫不示弱的眼睛,想到她毕竟是股东,还有那层关系在,不敢抬得罪,适可而止地住了口。
景宁勾着头,不敢看母亲失望的眼神。
陈亦拧开瓶盖,递水过来,说:“别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我等你找回状态后一起跳舞。”
景宁鼻腔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扯起嘴角一笑:“谢谢。”
“见外,和我说什么谢。”
景宁整个人空了似的,脑子里没有一点想法,开车到西苑小区,想起要去派出所,又掉头上路。
警察将储存卡里的视频拷贝到电脑上,拔下储存卡,叫了三声,景宁才米糊糊地回神:“什么?”
“储存卡不要了?”
景宁接过东西,硬邦邦按在手心,丢了魂一般。
回到家,没多久有人敲门,打开门,倪洁放大的笑脸迎上来:“恭喜重新回舞团。”
景宁干笑一下:“进来坐。”
倪洁见她情绪不对,笑容散了,小心翼翼地问:“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没跳好。”
安慰了景宁几句,倪洁走出门,立马拨出陈亦的电话,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走去车队,发现张驰已经回来了。
“没事了?”倪洁问。
许熙阳说:“对方碰瓷证据确凿,驰哥出于人道主义赔偿了一点营养费。”
“那就好。”
阿姨做了满满一桌的菜,还特意给张驰煮了碗鸡蛋面,美言约,去晦气。
许熙阳用肩头顶了顶张驰:“驰哥,我去叫景宁一起来吃饭?你被拘留了还不知道吧?这次多亏她给你作证。”
倪洁看了眼张驰,说:“别去,她心情不好,让她自己待会儿。”
许熙阳:“啊,她怎么了?”
小伍悬着石膏腿单脚蹦过来:“不开心更要来,我们—”小伍一拍胸口,“带给她快乐。”
二货,倪洁翻了个白眼,懒得接话。
张驰问:“怎么了?”
倪洁压着声音说:“早上给你作证,她考核迟到了,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情绪不稳定,表演的时候发病,不能回舞团了。”
张驰的目光深了,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只知道她表演失误退出舞团,有惊恐症,现在似乎又要回去,具体细节并不了解。
倪洁挑着眼尾,笑得像只狐狸,把景宁的精神状况,舞蹈瓶颈,挑重点告诉张驰。
“她妈完美主义,控制欲又强,从小对景宁特别严,景宁心理负担太重,被自己缠住了,那个坎迈不过去。”
“我知道了。”张驰若有所思,说完这话就没了下文,搞得倪洁莫名其妙。
午饭后,张驰给堂弟张睿发了条信息:你们最近有表演吗?
张睿此刻在录音棚里摇头晃脑地敲鼓,如痴如醉,看到信息已经是一个小时后,诧异得鼓槌差点脱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张驰居然关心他的表演,以前送票上门苦苦哀求,他才勉强来听一场,还说他浮夸,张睿气死了。
他噼里啪啦飞快打字:明晚就有,怎么?想来听现场?求我啊。
张驰:两张前排票,一小时后我来拿。
张睿瞪着手机,喂,我答应了吗就要来拿,过分。
一小时后,张驰不请自来,进自己家似的走进张睿的录音棚,开口就是:“票呢?”
张睿两手交叠在脑后,威风八面地往沙发背一靠:“没有,卖完了。”
“你们乐队没这么火,别自欺欺人了。”
小猛男落泪:“你恶毒。”
张睿长了一张鲜肉的脸,硬要走型男路线,晒黑、健身、自封猛男,这封号只有一个人认同,他自己。
他将T恤袖子往肩膀上捋,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脸八卦地凑近张驰:“两张票,请谁看呢?”
“别废话,快点。”张驰顿了一下,又说,“方便的话,帮我个忙。”
张驰说完,张睿瞪直了眼睛:“您可真敢想啊,哥,亲哥,这也太劈叉了吧,等等,芭蕾,谁啊?跳芭蕾的谁啊?不说我可不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