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

作者:王宛平

公元1984年的冬天比较冷,佟家的孩子们工作的工作,上大学的上大学,当然偷偷不务正业的还在不务正业,但是佟志却比较忙。在这天一大早,佟志坐一辆桑塔纳在机械局办公楼前停下,从车里出来,夹上公文包,匆匆走进机械局大楼。在科技处门口停下,抱着文件包的左手也轻轻颤抖了,因为佟志听到了李天骄说话的声音,他举起敲门的右手也停在半空了。而门却开了,一个工作人员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佟志,说:噢,佟总,怎么不进去?

佟志点了点头,定了定神,走进了科技处办公室。佟志看着李天骄,张张嘴,不知道如何称呼了。站在一旁的秘书上前为佟志介绍:佟总,这是咱们科技处新调来的李天骄处长。

李天骄此时一身中性装束,相貌依旧,只是脸部线条更显坚硬。她抬头看见佟志,但她没有表情。秘书接着介绍:李处长,这位是红光重机的佟总。

佟志尴尬地笑着,想伸手,但伸到一半又在半空悬着,嘴里下意识地说着客套话:你好,李处长!

李天骄客气地说:你好!李天骄说着伸出手,礼节性挨一下佟志的手。佟志的手耷拉下来。

秘书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佟志和李天骄两个人。李天骄微低头,转动着手里的铅笔看着文件,用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你的材料带来了吗?

佟志急忙打开公文包掏出材料说:噢,带来了,带来了,你看。

佟志把材料递给李天骄,李天骄接过材料放在桌上,立刻埋头工作,又把佟志晾在一边。佟志尴尬地站了片刻,李天骄抬头问: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佟志说:没有没有!佟志匆忙转身,因为慌乱差点撞着文件柜,走到门口时,佟志犹豫片刻,猛地回身,李天骄正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瞬间接触时,都晃了一下。佟志不由得说:我不知道你回来。

李天骄说:现在知道了!

佟志嗫嚅着说:如果你感觉不方便,以后我会让别人来。

李天骄若无其事地说:我没有什么不方便,你有吗?佟总!

佟志急忙道:当然没有。

这时,有人进来了。佟志冲李天骄点点头,说:李处长,就这样吧,我走了。

李天骄没有回答……

文丽下班到了家推门进来,就听见多多在电话里聊得来劲,听多多说:我告诉你以后甭往我家打电话。老太太一听电话就抢着接,甭管谁的,还老刨根问底儿:你谁呀?和佟多多什么关系啊?

文丽开始还没太在意,听到此,回过头。多多没察觉仍那儿瞎侃,说:行,你会跳什么呀?不就贴面嘛,没劲……

文丽走到多多面前瞪着她。多多吓一跳,赶紧挂断,冲着妈妈喊:你想吓死我啊?

文丽问:什么老太太,说谁呢?

多多一惊,说:什么说谁?说我奶奶呀!奶奶,你不是老太太吗?

佟母一旁不理会,一扭身进了厨房。

文丽恨道:甭一进屋就打电话,成你专用的了。

多多进自己房间,边走边丢下话:我不打也没人找你啊。

文丽气得直喊:你说什么?

多多赶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佟志回来了,见文丽对着窗户坐着,一个劲抹眼泪。听见佟志进来,不回身,但眼泪流得更多。佟志见状愣一下,拉张椅子坐下,问:又怎么啦?

文丽流着泪不理会。

佟志又问:今天吃药了吗?

文丽恨道:你才有病,你怎么不吃药!

佟志冲着空气做一个龇牙咧嘴的动作,将怒气释放掉,然后回过头,做出和颜悦色的表情,说:又是多多招你了吧?你不知道,我们办公室新来大学生还问我是不是结婚特晚啊,是不是三八式,因为我这么老了老婆还那么年轻水灵,皮肤特好体形一点没变!

文丽多少得到了安慰,不流泪了,却嗔道:胡说吧你!

佟志一见文丽缓过劲了,立刻就要往床上倒。文丽赶紧说:哎哎,换衣服没有啊,不能躺,要吃饭了啊。

佟志没什么胃口,躺在床上也不想起来,脑袋里在想李天骄……

也许是心想事成,佟志在第二天又见到了李天骄,那是在厂长的办公室里。秘书带着李天骄走进门来,佟志站起来,李天骄依然是一脸职业表情,跟秦厂长握手,然后转向佟志,伸出手。佟志机械地伸手,两只手又是轻轻握了一下。

秦厂长说:像李处长这样懂技术,又有经验的年轻人可是不多啊。我想你们能合作好的。

李天骄说:我和佟工合作过,彼此了解。

佟志心里一凛,急忙说:是啊,是啊。

秦厂长是外面调来的新人,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过去,闻言笑着说:哦?是老朋友啦,那我就更放心啦!

李天骄和佟志互视,李天骄眼神平静如水,佟志的心也静下来了。几天下来,这两个人一直这样正常着,看不出有过朦朦胧胧的过去的样子。一点意外发生的地点是在工厂的设计室,佟志进去的时候李天骄正埋头看图纸,佟志推门进来,正要喊什么,突然看到李天骄,愣一下,本能地就想往外走。李天骄抬头,两人目光对着,李天骄客气地问:有事吗?

佟志说:没事儿,没事儿,就来拿张图纸。

佟志说着到桌上拿图纸,因为紧张手哆嗦了,把桌上的图纸翻得乱七八糟,就是找不着想找的那张,还差点碰倒一杯水。

李天骄看着佟志忙乱,无动于衷。这样的态度终于令佟志镇静下来,拿起一张图纸自嘲地说:整个一骑驴找驴,不就在这儿嘛。

佟志说完拿着图纸要走,李天骄看着那张图纸,说:那是我要用的。

佟志赶紧放下,说:哦,对不起,我看错了。

李天骄重新弯腰看图纸。佟志放下图纸,也没再找别的,撒腿就走,走得挺狼狈的,这就泄底了。佟志走了,李天骄慢慢站起,走到窗前,看着佟志的身影远去了……

佟志推着车要往家走,那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天也黑了。佟志抬腿要上车,旁边插过一个人,路灯下看清是李天骄,佟志愣了愣,车偏了,差点摔倒,赶紧用脚支住车。看着李天骄从身旁经过,他只好推着车,跟在李天骄后面慢慢走,不敢骑车超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前边是分岔路口,李天骄似要往旁边拐,佟志呢,似要抬腿上车。李天骄却慢慢转过身,佟志也停下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面,谁也看不清谁的脸。李天骄看着佟志,佟志既不能低头也不敢直视,只好呆着。

李天骄一笑,说:佟工,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佟志愣愣地说:我,没没,怎么可能有意见。

李天骄说:哦?

佟志停了片刻,说:李处长,你到厂里指导工作,我肯定尽全力配合的,这个你放一百个心。

李天骄说:我当然放心,我们是老同事了啊!

两个人又呆了片刻,几乎同时说:再见!

李天骄离开了。

佟志呆了片刻才骑车回了家,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台灯开着,文丽歪在床上睡着了。佟志过去,关上台灯,替妻子掖好被子,然后退出来,披着大衣在沙发上睡了。在天亮时,文丽打着哈欠推门出来,看着沙发上摔着的大衣,愣一下,找佟志时,佟志已经走了。

这一阵子佟志忙极了,也就累极了。这天中午,正想躺在沙发上歇一会儿,大庄端着水进来了,声音腻腻地说:你脸色不好,心里有火啊?

佟志说:别幸灾乐祸的!

大庄说:你说你跟李处长和平共处心静如水,还有啥好担心的?李处长这次来厂里为啥没人说三道四?看来你们真成革命同志了。可是,哥们儿,她来厂的事你告诉文丽了吗?见佟志不理,大庄又说:还要怎么跟你说呀,屁大点的地方,这不出几天厂里谁不知道,你们从前可是有过挺大动静的,这李处长有家有主你怕啥呀!

佟志说:嗦什么?要说也得找个机会,你老婆甭那嚼舌头就成。

大庄说:放心吧,这回我老婆不敢说,你们要因为这事再打离婚,我这老婆也不要了。

佟志起身,懒懒地说:走啦!没省心的地方,这老太太还在医院住着哪!也许今天能出院了,早点回去,不加班了……

佟母是老毛病,在医院住了几天,这时已经从医院回家了。文丽帮佟母洗了脸,又照顾佟母吃了药。文丽又顺手拉了拉床头的一个绳子,通向客厅的另一端发出清脆的铃铛响声。

文丽说:妈,你就躺着吧,什么事也别起来,有事就拉铃,铃响我就来。你试试。

佟母高兴地拉了拉绳子,铃铛响了起来。佟母说:文丽,南方怎么也没个消息,我这两天特别惦记她。

文丽说:妈,南方来信了。

佟母问:都说什么了?

文丽拿过信来,戴上花镜,说:南方说她研究生考试发榜了,我给你念念。奶奶、爸爸、妈妈,你们好!看,这南方头一个就惦记你。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已接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了,我考进了我们学校的研究生院英语专业,八月中旬就要去报到了,这期间事情又很多,因此没时间回家,请你们原谅,望你们保重身体……

佟母高兴地说:嗯,好!南方这孩子真是有出息啊,从小就爱学习,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文丽安慰地说:快啦快啦!

佟母拿着信左右看着,说:也不晓得找对象了没有。

文丽说:南方可不像燕妮,野心大着呢,不会那么快找对象结婚的。

佟母说:野心再大也是女娃儿!

文丽叹口气……

佟志回来了。文丽一边忙乎一边抱怨说:你可倒会赶时候,你也真行,需要你的时候找都找不见,快陪陪老太太吧。

佟志像个孩子似的偎到母亲床前。佟母攥住佟志的手说:妈没事,可是给你们添了多少麻烦?南方她妈又耽误上班。

文丽说:你老人家跟我就别说这客气话了,注意点身体少生病比什么都强。这次妈出院,医生说了,以后得特别小心,千万不能摔跤,该给她买一个手杖,那种安全的。有空的话,家具还得搬一搬,碍事的往边上靠,免得绊了她。我还想,家里有不少剩余的粮票,拿它换个高压锅,三五一十五,五七三十五,得有一百五十多斤吧。

佟志问:什么?

文丽说:换高压锅呀,得一百五十多斤粮票,噢,家里的煤气罐也该换了。

佟志皱了皱眉。文丽回头看一眼丈夫,淡笑说:嫌麻烦了吧?

佟志赶紧说:不不不不,我明天就去换,在哪儿换?

文丽说:谁指望你呀,让开!

佟志赶紧跟上去,说:啊,忘了跟你说,我明天要出差。

文丽问:去哪儿?

佟志说:大连,开个会。

文丽说:我这些日子跑医院耽误了这么多课,刚想回学校好好上课,你又要出差,这家不是又扔给我了?

佟志说:那我跟厂里说说,不去了。

文丽也不回头,冲着水龙头说:怎么能耽误你佟总的工作啊!去几天啊?

佟志说:四五天吧,我其实也不想去。

文丽说:别假惺惺的,去吧!

佟志嘿嘿笑了……

晚上,佟志已经躺下了,文丽还在磨蹭,一边唠叨说:家里的药没了,明天早晨别忘了到医务室拿点药,黄连素感冒药维生素硝酸甘油……

佟志说:硝酸甘油干吗的?

文丽说:出门在外防着点啊,别拿自己当小年轻,男人这个岁数心脏最脆弱,别老跟人拼酒。人一说佟总身体真棒啊就真拿自己当二十岁小伙子,你傻不傻呀!

佟志说:你恶心起来没完了,还睡不睡啊!

两人躺下,文丽睁眼看天花板,问:冬天去大连干吗?怎么不去海南岛啊?当老师真没劲,一辈子也出不上一回差。

佟志翻个身看着文丽说:下次再有活动,跟厂里说一下,一起去。

文丽想起“文革”期间,在小旅馆被羞辱的往事,黯然地说:我早说过了,这辈子再不跟你一起出差了。现在没准别人还以为我是你大姨妈呢!

佟志一手拽掉台灯,正想翻身跃马,佟母房间的铃声突然响起。文丽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就往佟母房间跑,佟志赶紧跟着跳下过去。原来佟母什么事也没有,睡得很死,只是一只手搭在铃绳上,拽响了铃。文丽松了口气,上前为佟母整理被子。

佟志倚在门框上,看着文丽劳碌,心绪复杂起来了……

在大连一家饭店的大堂内,工作人员迎来送往,佟志拎着行李走来,有人接过行李引他到前台。另一个方向,一身职业装束的李天骄在几名官员的陪同下走出大堂,两个人方向不对,谁也没看见谁。

安顿下来,就是吃饭了。在餐厅里,一些人端着酒杯四处寻找目标。佟志在这个场合显得比较落寞,独自在个角落里远远观察着与会人员,有熟人过来,就碰一下杯,寒暄几句……

一个男人走到佟志面前,问:佟工,认不认识我了?

佟志看了看,摇了摇头说:不敢认了。

男人说:在三线工厂的时候,我是当地机械局的,和你们厂一起搞过联欢活动。

佟志说:噢,是小张吧?

男人说:对对对,你一到会,我就看到你的名字了,就是没时间见面谈谈。

佟志说:你现在……

男人说:在省机械局,当副局长呢。

佟志说:好哇,这可真是老熟人了。

男人说:你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样啊。

佟志说:怎么可能呢。老了。

男人说:好像还有咱们三线厂的老人啊。佟志朝男人指的方向看去,没看见什么熟人。

男人说:好,你忙着,我去那边看一个朋友。回头再聊。

佟志漫不经心地举杯,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那人的方向看去,佟志就呆住了!人群中,一个高雅时尚的女人众星捧月,非常扎眼,她是李天骄。与往日一身工装的李天骄不同,今天的她,身上透出十足的女人味。佟志摇摇头,抬眼再看,李天骄举杯频频邀杯,与周围人老练寒暄。佟志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李天骄在众人簇拥下,从餐厅中间走过,好像没看见佟志,而佟志的视线却跟着李天骄移动……

晚上,没什么事了,佟志在大连街道上看冬日的夜景,脑袋里想的是李天骄,今天的李天骄使佟志震撼。佟志顺街道走着,在他的身后,一辆出租车慢慢驶来,停下。佟志听到了声音,慢慢回身,李天骄从车上下来。佟志呆呆地站住了,看着李天骄走近了,默默注视着他,然后径直朝前走去,佟志迟疑片刻,跟上来,两人拉开一定距离,默默地沿着街道走着。

李天骄说:难道咱们一辈子就这么别扭下去?

佟志却不知说什么好了,却说:你这么聪明,知道我想说什么。

李天骄说:也只有你说我聪明。

佟志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走几步。李天骄说: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佟志说:凑合吧,你呢?

李天骄说:挺好的,你不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佟志说:是啊!比以前成熟了。

李天骄笑笑,说:成熟?这么大岁数再不成熟不白痴了吗?

佟志说:你看上去……

李天骄说:别说跟你第一次见我时一样!

佟志认真地说:当然不一样,比那时更女人了!

李天骄终于认真地笑了一下。佟志看着李天骄的笑容,呆了一下。李天骄掉过头,突然说:我离婚了!

佟志看着李天骄,不敢说话了。

李天骄信步走着,语气平淡,像说别人的事,说: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认识。他是外交官,我们是典型的政治婚姻,双方家长撮合的。后来,他到国外工作,要我去陪驻,我没去。

佟志完全是下意识地问:那为什么?

李天骄说:我不爱他,他也不怎么爱我。两个不怎么爱的人,一年见一两次还可以忍受,真住在一起,一年到头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没办法忍受。

佟志说:有孩子吗?

李天骄说:我和他血型不对,有过一次,流产了。

佟志神色黯然。

李天骄脸上浮起笑容,说:后来,他有了别的女人。再后来,我们分……李天骄突然哽住了,背过脸去。

佟志心痛了,突然就痛了,似乎想揽上李天骄,但手伸出一半,却垂落了下去。

李天骄平息片刻,轻轻地说:走吧!

一辆辆的夜车亮着灯慢慢驶过,两人走着,路灯下身影越拉越长。佟志终于忍不住问:你冷吗?

李天骄轻声说:不冷,我有时候挺想你的。

佟志被吓住了,又不敢说话了。

李天骄说:想你什么呢?想来想去,好像也就是这样,夜深的时候,在马路上,什么也不说,就是在一起,慢慢走,一直走下去。说着,李天骄吹起了“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的口哨……

佟志声音哽着说:天骄!对不起!

李天骄慢慢转过脸,看着佟志说:别说这种话,永远也别说。

佟志在李天骄的逼视下,慢慢抬头,两人四目相接,眼睛都渐湿润,但只是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好像她和他之前有一堵透明的墙……

大连的会议结束了,佟志回北京后,直接上班了,但佟志在同事的眼睛里,似乎变了些。这天下班了,佟志斜倚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听着下班的人往外走,一动不动。

大庄推门进来,走到佟志对面坐下,扔给他一支烟,大庄说:你回来还没回家吧?这反常,我猜你在会上见到那谁了?该干的都干了吧?

佟志说:去!瞎猜!那能干什么?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会,换点新鲜的成不成?

大庄说:要是你说你跟她有什么肌肤之亲那倒没啥,可你把她当女神供着,这麻烦大了,真是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

佟志被说中了心事,张张嘴,无言了。想了想却说:还不兴胡思乱想一下啊!

大庄说:这可完了,你当你的心搁在你自己的臭皮囊里别人看不见摸不着啊?我告你,两口子过日子过得就是一个心心相连,你心在家不在家,不一样,你完了你。

佟志有点恼羞成怒了,说:你说得跟个人似的,你呢,你什么时候心在家过?

大庄也严肃了,说:我跟你可不一样,我这人本来就缺心少肺,我老婆也没指望我有啥金子一般的心,我现在腰子也坏了,心也残了,剩下那点儿残渣余孽全在我老婆手心里捏咕着。你呢?你是丢不下家的人,可你能把心分成两半儿吗?能吗?

佟志愣了。

大庄起身说:回家吧,一起开会的都回去了,你到现在不回家你不怕你老婆疑心啊?

佟志鼓了鼓气力才起身回家了……

公元1985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了。佟志在办公室里,透过窗子看了会儿雪,几名技术人员进来了,佟志就回到桌前,将图纸卷巴卷巴对他们说:就这样吧,抓紧点,这个月底必须出齐全部图纸,局里盯着呢。

技术人员都出门了,佟志坐下来继续工作。李天骄悄然推门进来,佟志没有察觉。李天骄走到桌对面静静地看着佟志,佟志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抬起头,看到李天骄,佟志的手下意识地卷着图纸,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天骄说:刚才。

佟志说:家里还好吧?

李天骄说:还好。

然后就没有话了,佟志的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看了。李天骄说着不咸不淡的官话:我休假的这段时间,听说你天天加班加点。辛苦了。

佟志说:听他们乱说,就加了几次班怎么成了天天加班。

李天骄说:你显得挺累的。

佟志说:上岁数的人了,熬夜的劲也不行了。

李天骄说:是啊!我就烦你说岁数,你不老也被你说老了。

佟志下意识地抬起头,双方碰了下目光,立刻都回避,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李天骄往外走,说:我就是来看看,还得去财务科报销。

说这话的时候,一个与李天骄年龄相仿的男子走到门口站住,他看着李天骄和佟志的侧影敲门。李天骄转过身,男子看着李天骄,李天骄愣了一下。佟志这个时候头是俯向桌面看图纸的,闻声不抬头,就说:请进。

那男人却冲着李天骄说:对不起,佟总,李处长,我是不是妨碍你们了?

佟志抬头,看着来人,还没说话,李天骄已经停下,说:没错,你来得不是时候。

佟志认出此人是在三线时纠缠李天骄的那个小梁,也是造佟志谣言的人。佟志的表情跟着矜持,说:是小梁啊,不说你下周一报到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小梁的眼睛不离开李天骄,不阴不阳地说:佟总的意思我来早了?

李天骄迅速接话说:佟总有这意思吗?

小梁说:李处长很了解佟总嘛。

李天骄的脸沉下来。佟志说:你手续办完了吗?

小梁仍盯着李天骄说:还差几个章。

佟志说:你不去盖那几个章,在这儿瞎晃悠什么?下午局里要来检查工作,赶紧去吧。李处长,我去厂里安排一下,你们聊吧。

李天骄说:佟总,我也去厂里,一起走吧。

佟志与李天骄走出,小梁脸色铁青盯着两个人的背影……

李天骄并没有和佟志去工厂车间,她回了办公室,去拿了图纸边看边走向车间。小梁从后面跟上来,和李天骄并肩走着。李天骄余光看见小梁,并未理会。小梁的声音很低,他说:你干吗躲我?晚上一起吃饭吧。

李天骄说:晚上我有会。

小梁说:那明天晚上?

李天骄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小梁讨好地说:我和你能有什么事儿?关心你呗!

李天骄冷冷地说:谢谢!

李天骄抬眼看一眼大型车床,要拐弯,小梁紧跟不舍,说:还一个人呢吧?我也刚办手续,我也离了!

李天骄不屑地说:你的事儿跟我说得着吗?

佟志在车间里一眼看见李天骄和小梁在一起,本能地偏过头,加快脚步。

小梁说:怎么说不着?没觉得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了吗?天骄,我知道我以前不懂事,我现在不一样了。

李天骄回头,小梁看上去确是非常认真的样子,但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小男人气质仍令李天骄看不顺眼。李天骄语气缓和下来,说:你就是老到八十岁还是你,我也一样,咱俩根本就没办法到一起。以后别老这么阴阳怪气的了,影响工作,我走了。

小梁紧跟着,柔声说:老同学了,就一起吃顿饭聊一聊,啊!

李天骄说:对不起,没时间。

小梁停下脚,看着李天骄硬邦邦的背影,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吸引了周围工人的注意,他说:李处长,有件事我一直非常好奇……

李天骄回过头,周围工人都看着她,她感觉不舒服,瞪着小梁。走出几步的佟志听到这声李处长,也停下来。

小梁盯着李天骄,冷冷地说:咱们是老同学了,你是咱们班同学里最有出息的,咱班同学在一起老是想弄明白一件事,你嫁得那么好,为什么会离婚?

李天骄闻言,顿时脸色煞白。

小梁看着李天骄难过的样子,越发得意地说:同学们都说你拒绝和你前夫同房,从来不尽妻子的义务。你前夫被你折磨得差点上吊,我要不了解你准以为是你前夫造谣,可我太知道你了,你这辈子除了往上爬还想什么?我真是同情你前夫!你也算是个女人?

李天骄气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佟志三步两步过来,一把过小梁就往外走。小梁有点疯了,挣扎着冲李天骄嚷:摆什么臭架子啊,还以为有多少人追你啊!谁要你啊!

佟志一边拽着小梁,一边冲着工人们大喝一声喊:工作时间,干什么哪!都给我回去干活!

工人们散去。小梁被这声喝也吓醒了,看一眼佟志,不吱声了。

佟志松开手,冷冷地说:技术小组是一个团结协作的团体,你这种言行我绝对不能容忍,你不适合小组工作,你不要来了!佟志说完转身就走。

小梁愣了愣,冲佟志的背影说:不要就不要,我还不爱来呢!

佟志转身走回车间,李天骄已经离开车间了,机器隆隆声中,李天骄背影显得孤独单薄。

佟志还是走进了李天骄的办公室,然后小心地关上门。李天骄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侧面看去,像座石雕一样。

佟志走过去,说:这人是疯子,我已经把他开了。

李天骄不说话。

佟志说:别太难过,这小子三线那会儿你就知道,没点男人味儿,那会我和大庄就老想抽他。

李天骄声音中没有表情,说:他说得没错,我是没尽到妻子的义务。

佟志安慰地说:他胡说八道,没人信的。

李天骄完全不听佟志的安慰,陷入深深痛苦之中,说:我前夫根本就不爱我,他恨我,他老说我不能满足他,我不是女人,我没女人味儿。大滴的眼泪从李天骄的眼中涌出,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但她仍挺着,不肯哭出声。

佟志从兜里掏出手绢,走近李天骄,轻轻碰碰她的肩膀,手绢递过去。李天骄哭泣着接过手绢。佟志情不自禁怜惜地抚弄一下李天骄的头发,李天骄却被这短暂的触动击中了,她身体猛地前倾,紧紧抱住了佟志。佟志完全僵住了,呆若木鸡。李天骄痛哭失声,佟志不能动,不敢动,这个拥抱仿佛持续一辈子那么长……

电话铃骤然响起……

李天骄搂得紧紧的,不再哭出声,只是流着眼泪。佟志眼睛也渐潮湿,但他不敢动,也不知道做什么表示。李天骄松开手,佟志看着李天骄,本能感觉到了莫大的危险,他呆着,眼神中透着紧张。

李天骄轻声说:我好了,你走吧。李天骄又凄然一笑,捡起手绢塞到佟志的手里,说:走吧!

电话铃再次响起,李天骄深深地看了佟志一眼,拿起话筒说:是我,噢,好的,我记一下,你说,好的!

佟志慢慢走出了办公楼,在球场边坐下来发呆。他掏出一包烟,放进嘴里一支,又拿下来,他眼神中的激情已经退去,现在有的是深深的孤独和惆怅。大庄过来,走到佟志身边坐下,看他揉搓手中的烟,就一把抓过,掏出一根放进嘴里,也不点着,说:不抽你揉巴什么劲啊,浪费!

佟志不说话。

大庄嘿嘿坏笑,说:听说你今天在车间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人的好戏?她怎么报答你的?

佟志仍不说话。

大庄说:我刚才看到那小女人了,眼睛直放光,跟打了鸡血似的,不会因为你吧?

佟志说:她心里有很多苦。

大庄说:哪个女人心里有很多苦?你照顾得过来吗?

佟志说:她不一样。

大庄说:关上灯都一样!

佟志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

大庄说:离她远点儿,这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大庄慢慢偏过头看佟志,又说:你什么意思?真不能自拔了?

大庄狠拍大腿,说:你说你真想风流一下哥们儿帮你啊,现在那小姑娘有的是啊,这男人上了年纪怕老我理解,找个小姑娘玩玩不算什么,可这女人也快四十的人了,你到底图啥?

佟志慢慢摇头,说:我这辈子有两个女人,够了!

大庄大瞪眼睛,问:什么什么两个女人,你和那女的怎么了?你真的那啥啥了?

佟志说:啥也没啥,可这心里啥都啥了。

大庄一时找不到话,气得直抽烟,问:心!多大岁数了还心啊心的,也不嫌肉麻!现在文丽是蒙在鼓里,她要知道了,你怎么办?

佟志说:我真想告诉文丽……

大庄愣住,伸手摸佟志的脑门。佟志拨拉掉大庄的手,呆呆地说:我也不想和她怎么样,只是心里温暖那么一会儿,一小会儿,文丽她能理解吧?

大庄非常认真地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文丽要知道你这么想,她会难过死。你就是在外面找小姐她也不会这么难过,你他妈的是在爱那个女人啊,我操,哪个老婆受得了这个?傻瓜!

佟志说:老这么瞒着骗着,太累了!

大庄说:你他妈要毁掉这个家,你就去说吧!老白痴……

佟志想对文丽说又没说的事,叫燕妮说出来了。因为燕妮生了女儿改改之后,调到技术科上班了。文丽自然问燕妮技术科怎么样,见没见到爸爸?

燕妮看着母亲,说:见了,他们那个技术小组挺忙的,就见了一面。

文丽说:听说局里还挺重视,还派李处长来督阵呢。

燕妮放下心了,以为李天骄和佟志在一起工作的事文丽已经知道了,就说:妈你知道了呀,我还以为你们又得闹呢?那个李处长就是李天骄啊!挺严格的女人。

文丽愣了一下,开始呆呆地出神,嘟哝说:你爸干吗又瞒着我?文丽的眼泪夺眶而出了。

燕妮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解释了……

文丽流泪的时候,时间已经走进春天了。佟志在办公室看着窗外的初春,分外落寞。他拿起话筒想给李天骄打电话又放下,再想打时,燕妮推门而入。佟志回头,看燕妮瞪着眼珠,就慢慢将话筒放下,问:工作安排好了吗?

燕妮直截了当地说:李天骄来厂里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妈?

佟志似乎知道燕妮想问这个,说:你妈妈那人你也知道,疑心本来就大,这会儿又闹更年期,告诉她这个有必要吗?

燕妮说:全厂都知道的事你不告诉她,她从别人那知道了,疑心不更大吗?

佟志解释说:我一直想找机会说,不没合适的时候嘛!

燕妮说:说一句话还要什么机会,你们天天见面,天天说话,不都是机会?我看你就是不想说吧!

佟志一时语塞。

燕妮提心吊胆地看着佟志说:爸!你不会真的喜欢那女的吧?

佟志立刻否定,说:胡说什么?连你都这么胡思乱想,我怎么敢跟你妈妈说,正正常常的工作关系怎么就搞得那么复杂。

燕妮把头抵在佟志胸前,说:我一看那女的就有一种直觉,她喜欢你。爸,你可别骗我,别骗妈!

佟志说:傻丫头,你爸什么人你不知道?

燕妮说:怎么不知道,一成熟洒脱倍儿有男人魅力的小老头呗。

佟志苦笑了……

文丽在娘家擦着母亲的遗像,她就看着文母的遗像诉苦了。那时文母已经去世一年多了。文丽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说:妈,你告诉我怎么办?妈,你说话啊!

文秀和文慧进来。文慧一进门就松了口气,说:就知道你到这儿来,我说你别有事没事老烦妈,妈这辈子最操心你了,这好容易安生了,你让她静静地吧。

文丽落泪无语,文秀推一下文慧说:你少说几句。回头冲文丽又说:别哭了,哭也不解决问题。

文慧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把你老头跟那女的抓了现行了?

文丽一听不乐意了,说:别说那么难听,佟子不是那种人!

文慧说:不是哪种人啊?别替他擦屁股了,这男人就没个好东西!越老越混蛋!

文丽不爱听二姐的话就往外走。

文秀赶紧拽住文丽,说:文慧一辈子更年期,你甭理她!

文慧没好气地说:也不知谁一辈子更年期!

文秀拉着文丽走到一边,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文丽的表情发呆,说:那女的到厂里老长时间了,两人就在一起工作,一个小组,可他愣不告诉我。

文慧听了张张嘴,文秀瞪文慧,文慧又咽回了想说的话。

文秀说:要我说佟子这么做也有他的想法。前回我在市里会上看见他,当时我就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跟我说,曲里拐弯地说你现在疑心特大老没事找事什么的。我当时还没往心里去,跟他说你可不是小心眼的人,这几年是身体给闹的,让他忍忍。你说你要是前几年没跟他那么闹,他也不会这样吧?

文丽摇头说: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说他从前多糙一爷们儿,从来不看小说,一听什么音乐会就打呼噜,可现在,他天天捧着收音机听音乐还学什么什么英格利斯,我告诉你这几年他整个变了一个人。

文秀说:那能说明什么,时代变了嘛!你不也在变?你可别小题大作!这好容易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

文丽打断文秀,说:他怎么回事我心里有数。文丽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文秀安慰地说:没到那份上你别这样!你可千万不能再闹了,这种事多伤感情啊,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文慧说:你受不了管什么呀?你得让他受不了才是本事。我教你一招,不能让他手里有一分钱。

文丽呆呆地看着母亲的遗像,说:当女人怎么就这么难!凭什么我得费那么大劲把他的心往家里抻?

文秀说:谁让年轻那会儿你老欺负人来着,那会儿他老抻着你,现在你就得死死抻着人家,这叫报应。

文丽无言了……

文丽听了文慧和文秀的,并开始施展了。她不同佟志闹了,而且对佟志更好了。

这一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佟志回到家,坐下和母亲、文丽一起看电视,也想趁着高兴事说说李天骄的事,就用余光看着文丽,做出不经意的样子说:燕妮安排新工作了。其实燕妮也可以去局里上班,我跟小李提起过,她说局里正要人。

文丽问:哪个小李?

佟志的声音极自然,说:就李天骄,人家现在是局里科技处处长,现在在咱厂技术小组监……

文丽听佟志一说出李天骄的名字,她的手就开始剧烈哆嗦。佟志不敢再说了。佟母闻听李天骄的名字,也回过头来,观察文丽的表情。文丽不说话,努力平静,说:是吗?你们老战友一起工作,特有默契吧?

佟志强做镇定,说:人家当处长也不天天在厂里,就是重大实验才来一次两次。佟志表情突然紧张了,看文丽突然起了身,拿起身边的毛毯盖在佟母的腿上。文丽说:妈,你看完这集赶紧休息吧,小心着凉。文丽说完进了厨房。

佟母看着佟志,小声问:那啥子成吉思汗又缠上你了?

佟志瞪眼说:妈,你也跟着乱说啥子!你劝劝文丽,莫听外头人乱说!

佟母点着儿子的脑袋,说:你心里头不乱想就好!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你不用想带那个成吉思汗回家里来,就是我死了也不成,听到没有?

佟志气得起身,说:妈,你没老糊涂吧?喊你做文丽工作,晓得不晓得?

佟志进了卧室。文丽从厨房跟过去,帮佟志脱外衣,弄得佟志有点受宠若惊。文丽像是不经意地问:发工资了吧?我们已经发了。

佟志赶快掏出工资口袋交给文丽,说:噢,我们也发了。

文丽仔细数着钱,又问:奖金有吗?

佟志说:奖金不是每个月末发吗?

文丽说:噢。

佟志伸出手说:你得给我留点啊。

文丽说:干什么?

佟志说:买个烟什么的。

文丽说:我给你买了,以后都我来买。

佟志甩下手,直发愣……

文丽的又一招也施展了。这天,文丽提着油桶、扛着苹果、挟着带鱼,走进工厂办公楼。正好遇见大庄。

大庄说:哎哟,文老师,你怎么来了?我都安排好车了,要给你送到家里去的。快放下放下。

文丽说:不用,我去找佟子帮我拿,得给他点表现机会呀。

大庄笑了,说:对对对。

文丽腾腾腾地走向佟志的办公室,李天骄正好敲开佟志办公室的门。佟志说了请进,李天骄推开门。佟志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慢慢抬头,李天骄正用一双幽怨的眼睛看着他,佟志尴尬地笑,问:来啦!

李天骄说:你好像在躲我?

佟志急忙说:躲?怎么会呢?

李天骄锐利的目光盯住佟志,问:有人说闲话了?

佟志说:没有!这不挺正常嘛!你太敏感了。

李天骄看着佟志,说:你放心,不会再那样了!

佟志抬头说:什么?

李天骄说:不会再像三线那样了。你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

佟志忙掩饰地说:我心里想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压根儿啥没想,哈哈……

两人正僵着,门一下被推开,文丽进来。佟志抬头,李天骄回身,两个人都愣住了。

佟志惊讶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李天骄一见文丽也不知道怎么表示,想走,觉得不合适,想打招呼不知道说什么。

文丽看一眼李天骄说:没看见我手里的东西啊,不知道帮一下。

李天骄不知道文丽在说谁,一时无策。

佟志过来,接过文丽肩上、手上的东西。说:你不用来嘛,大庄说可以送到家里去。

文丽说:这点事儿麻烦人干吗?下班咱自己拿回去就得了。

李天骄正要退出去,文丽看见了,说:也不介绍介绍,这位是……

佟志尴尬地说:这是局科技处的李处长,李天骄。来帮我们搞项目的。

李天骄笑笑,大方地向文丽伸出手,说:你好,文老师吧,佟总经常提起你。

文丽并没伸手,说:李处长啊,我们见过的,你还那么年轻漂亮啊,一点没变,你二十几来着?

李天骄收回手说:你真会夸人,二十几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儿了,你看着才真不像这个岁数的人,听说你都当姥姥了,真不敢相信。

佟志在两个女人较劲的时候,低着头,一个劲削桌上的一支铅笔,手下意识地转着。文丽看着生气,强忍着,又说:嗨,女人不都有这个岁数的时候?李处长孩子也该上中学了吧?

李天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佟志,佟志仍在专心致志地削铅笔。李天骄说:我哪有你这份福气。

文丽说:这算什么福气,吃苦受累柴米油盐早早熬成黄脸婆,哪像你才貌出众事业有成文武双全……

文丽似乎要将天下所有高帽都戴李天骄的头上,楼里却响起下班的铃声。佟志如释重负,放下铅笔说:啊,可算下班了!

文丽和李天骄相互注视,文丽的目光中含着一种主宰场面的霸气,说:正好,咱们一起把东西拿回去吧。你拿这个,我拿这个。

李天骄客气地说:用我帮忙吗?李天骄说着要提身边的塑料袋。

文丽说:你可不行,小心这带鱼沾满手腥,洗都洗不掉,一礼拜都有腥味儿。李天骄闻此言,下意识地松了手。文丽意味深长地又说:这过日子啊,是真刀真枪地干活儿,可不是耍嘴皮子啊!

李天骄尴尬地站在一旁。佟志背起苹果和文丽一起走出去,把李天骄一个人扔在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