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司锦追问道:“她在馆里住哪间房?”
“莺莺姑娘名声不大,来的时间不长,住在楼上西头第二间屋子。”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块银子撂在自己跟前。
佟司锦放狠了声音道:“今夜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否则,有你的麻烦。我可记下了你的样子。”
那人吓得点头如捣蒜,然后看着这二人飘然而去。
青樱跟在佟司锦后头,不解地问道:“二姑娘,咱要去……哪里?”
“桐花馆。”
“啊?”
一问一答之间,佟司锦与青樱二人又回到桐花馆。随着时间的流逝,夜深人静,街边屋子里的灯光陆续熄灭,就连桐花馆这样的烟花之地也陷入沉寂之中。有了刚才夜探的经验,佟司锦和青樱很快就爬到二楼。她让青樱窗子后候着,推开未关紧的窗子,翻身而入。
此时一弯细月现出天幕之中,皎皎月光从开着的窗子透了进来。佟司锦打量着这间屋子——空无一人,粉红色的纱帷轻垂,被褥叠得齐整摆放在床尾。正对着床的位置有一张桌子,杯盘茶盏置于其上,它们仿佛在随时等着主人回来。
想到这里,佟司锦心头掠过一丝酸楚。窗外传来一声细微的鸟鸣,她矮身蹲到桌下。这是她与青樱在路上的约定,说明有人靠近。
外面青樱翻身爬到屋顶,看着一名龟公睁着惺忪的眼睛懵懂走过。见这人走远,她又学着鸟鸣叫一声,给佟司锦传递信号。
警报解除,佟司锦正待起身,目光忽然被桌腿处一物吸引。她拿起对着月光一看,是一垂着珠链嵌着银花的发簪,样子做得甚为精细。她将发簪揣进袖笼里。
再一抬头,她发现床边的墙上还有一副被撕掉一半的画像。走近了一看,留存画面上的是一位姑娘,细眉细眼,身材娉婷,看样子应该是莺莺姑娘的自画像。
佟司锦依旧的窗子翻出来。她跳下桐花馆的矮墙,青樱问道:“二姑娘,咱们现在去哪里?”
佟司锦笑疲乏,“还能去哪儿?自是回家啊!怎么,还没玩够?”
青樱睁着黑亮的眼睛道:“还挺刺激的。”
是啊!佟司锦也觉得她本心率性,无奈在佟宅快忍出病来了,出来这么一趟是挺解闷的。
……
京城有一种职业叫粪夫,他们将收集到的粪便清运到郊外的粪厂。粪厂把粪便晾晒成肥料卖给附近的农民来获利。
住在井水胡同东边第二家的罗家,就是这种粪夫。可惜罗家当家的去世得早,只留给儿子罗二贵一副挑粪便的木桶。罗二贵脑子不太灵光,他比粪桶高不了多少的时候,就担起这副担子。
老天有时没有善待穷苦人家。眼见罗二贵和妹妹都已经长大,家里捉襟见肘的日子快要到头。可罗二贵为争夺官宦人家区的粪源被人打伤,罗二贵他娘又急又气患上重病。家里一下躺倒俩病人,罗莺莺自插草标卖进桐花馆。
罗二贵病好之后被挤去贫民区挑粪,他娘去世了,妹妹也做了暗娼。现实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想不通,夜夜靠酒浇愁才能入睡。
可老天似乎仍旧不愿意放过他。
这一日罗二贵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住处。一位穿着绫罗绸缎的妇人来找他,捏着鼻子跟他说,莺莺死了。原因是她没服侍好客人,反倒是伤害到客人。客人为了保护自己,反击的过程中将莺莺打死。
罗二贵懵了。那妇人说朝廷不允许有暗娼存在,她这次吃了哑巴亏,买罗莺莺的银子白花了,那客人还要去衙门告罗莺莺故意伤人致残。边说那妇人不住地拿帕子擦眼泪,又道见罗家屋上破瓦不能蔽日,本想让罗二贵拿银子赔偿客人的,她也只好作罢。
临走前那妇人道,她会将罗莺莺好好下葬。若是罗二贵去衙门告状的话,她便不管了,由着他与客人打官司去,听说那客人还是官宦人家子弟,朝中上下都有人。那妇人都走出几步了,又回头丢了五两银子在案上,说是可怜他日子过得艰难。
罗二贵本就醉了酒,摸索着把银子攥在手里,冰冰凉凉的银子让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对老鸨有愧疚之心,莺莺卖自己家里得到银子,现在死了老鸨不是就亏本儿了吗?他又觉得妹妹命苦……
恍惚之间,罗二贵忽然发现屋子里有烛光亮起。家里已经点不起油灯,莫非这是在梦里?他从破席子上坐起来,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往四周一看,顿时汗毛乍起——案头有盏若明若暗的烛光,案边坐着一个头发垂肩的少女,背对着他。
“莺莺?”罗二贵不由自主地叫出声。
“哥……”
声音幽幽传来,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罗二贵忍不住爬起来,兴奋地嚷了起来,“莺莺,你回来了!你没死,你还活着!”
“哥,你别过来。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你过来我便会消失。”佟司锦假装莺莺,心里多少也有些害怕,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思前想后,这是最好的办法,也只能尽力而为。自然她是带药粉而来,有备无患。
罗二贵果然定住了,他不敢乱动,“莺莺,你怎么能这样傻?你把客人打伤了,就不怕客人反过来对付你吗?”
“哈哈……”佟司锦发出一声冷笑,果然老鸨编瞎话的手段了得。“哥,妹妹实乃有冤屈在身。老天可怜妹妹,才容妹妹回到阳间与哥哥一见。”
“哥,实情根本不是老鸨所言。妹妹时间有限,只能央求哥哥为妹妹洗冤。哥哥须寻得左副都御史于孝通的住处,待他上朝进拦住他喊冤。哥哥就说威远伯佟家用人不察,将20两银子交给杨平河修缮院子。那杨平河本无修缮经验,只因其姐是佟宅长房姨娘。此举导致杨平河拿这20两银子去桐花馆嫖娼,妹妹是被他掐死的。”
“哥,妹妹这些话你可记下了?”
“我自是记下了。可老鸨说打官司没用……”
“你莫听她的,她收了杨平河的好处。你莫去官衙,只去拦于御史喊冤即可。妹妹只有靠哥哥伸冤才能转世投胎。”佟司锦说完这句话,猛地将脸转了过来。
她长发遮面,但双目眦出,往下滴血,舌头往外垂着。罗二贵吓得浑身哆嗦,忽地一阵风吹来,烛光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