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见那氏默不作声,忙道:“二姑娘才从江都回来,不知会新鲜几天。不过,二姑娘也该许配人家了,否则耽误了大好的时辰就不好嫁了。”
那氏垂下眼皮子,“我这个当祖母的,怎会不急这个?只是她前头是有人家的,可人家却死掉了,有些人家十分忌讳这个。这个二姑娘不好找啊!”
日头被云遮住,光线忽地转暗,气温却很高,再加上屋角那只青花海水纹筒形香炉散发出厚重的檀木香味,柳姨娘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氏又道:“长房是佟家以后要倚仗的,可韩氏身子不济,也只能辛苦你了。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也应该知道。以后会怎样?还不是要看你的表现,你且下去好好思量吧。”
柳姨娘只觉头上那朵绒花后头全是汗珠子,直往下淌。她也不敢擦,垂着头应“是”,然后出了厅堂。
直到转回清合院,她看见西厢房韩氏住的那间屋子,心里才轻松了几分。韩氏是佟海泰的正妻又如何,自己还不是将她拿捏得死死的。只是老太太是什么心思?老太太不明说,自己也不好瞎猜。不过,自己没被训斥,就说明目前这种状况是被允许的吧。
只可惜张婆子没成事儿,没用的东西!柳姨娘往地上啐了一口,才往东厢房而去。
……
于孝通从江都知府擢升为左副都御史。到达京城后他立刻面圣,须臾不敢耽搁。德正皇帝亲自接见了他,说江都在他的治下繁荣富庶,尤其这一次洪灾应对有方,有目共睹。而都察院纠劾百官,辩明冤枉,实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有学识通达之体方可胜任。
皇上这番话让于孝通如层云在心胸激荡,他在江都时处于夹层之中,须左斟酌迎逢方可行事,现在上下通达,只待他施展才干。
大尚朝马背上得天下,朝廷有令,唯年老体弱者可坐轿,其余人等一律骑马上朝。这日,晨光刚亮,于左副都御史顶戴花翎,身着官服,气宇轩昂走出家门。他刚要翻身上马,忽然从斜旁蹿出一个人,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脚。“大人,冤枉啊!求大人主持公道!”
于御史被扑了个趔趄,他身子晃几晃,一把抓住马背上的鞍子,稳住身形后低头一看。只见一位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男子正死命抱住他的腿不放。
“大胆,敢当街拦住巡朝廷命官上朝,该当何罪?”于御史大喝一声。
那人哆嗦了一下,然后头往地上磕去,“贱民求大人恕罪。”此人正是罗二贵,他那一宿左手攥住妹妹的发簪,右手抓着银子,只睡一会儿就被妹妹满脸的惨状惊醒。天光微微亮时,他决定要按照妹妹给他的提示去伸诉冤情。
罗二贵是粪夫。他挂着硕大的黑眼圈,担着一对粪桶往同行那里打听,想找于左副都御史的住处。
一位同行讥笑他,“想赚银子想疯了,哪里都比于家强。”另一位好心劝他,“于家屋子是赁来的,看着油水也不大,没搞头。”
罗二贵悲凄的笑比苦还难看,“我妹子死了,我要找于御史申冤。”
讥笑他的那位吓一跳,“你这是不想活了,咱们这样的人进衙门不死也得脱层皮。”
罗二贵本就愣头愣脑一根筋,认定了方向牛拉也不回头。“你们说他家油水不大,说不定是清官。再说我妹子让我找他的。”
“你妹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是她的发簪,就是她跟我说的。”
大家只觉他受刺激大脑不正常,把于御史的住处指给他,摇着头四散走掉了。当晚罗二贵就窝在附近,只等天明的时候将于御史拦下来。
这才有了于御史被当街抱腿无法动弹的这一幕。于御史抽不脱脚,只得往下一顿,沉着脸道:“你且把头抬起来!告状可以,先随我去都察院府领二十大板!你可愿意?”
罗二贵一听,毫不犹豫应道:“贱民愿意!”说着又砰砰磕头。
贫民怕进官衙,更怕挨板子。于御史见状心里有了基本的判断,看来这人的确有冤在身。他缓了语气道:“你叫什么名字?欲告何人?”
“贱民是罗二贵,要告威远伯佟家……”
于御史听到这里一愣,这个威远伯佟家他在江都打过交道,没想到这次又遇到佟家。“你因何要告佟家?”
罗二贵记到头脑发晕的那段话终于有机会一气不歇地说出来了,“我妹妹罗莺莺被杨平河掐死。杨平河是佟家长房姨娘的侄子。佟家长房要修缮院子,将20两银子拨给杨平河。那杨平河游手好闲,从未做过这等营生。他拿了银子去桐花馆嫖娼,将我妹子活活掐死。若佟家不给杨平河银子,他就不会去嫖娼,我妹子便不会死。”
这段话很有意思,于御史开始正眼看罗二贵,“冤有头债有主,你怎么不去顺天府告杨平河?”
这话超出了罗二贵的思维能力,他眨眨眼应道:“我妹子让我找你。”
“你妹子?不是被杨平河掐死了吗?”于御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罗二贵挠挠头。
于御史觉得此事儿有点意思。他索性叫住路过的同僚告了个假,将罗二贵带去都察院问个明白。
罗二贵二十大板也受了。于御史暗中示意,让差役们悠着点,可再轻也不过不打到筋骨,皮肉伤少不了。罗二贵被打得皮开肉绽,爬到堂下,又将莺莺教他的那番话说了一遍。
于御史叫都事记下。再问他细节,罗二贵便答得颠三倒四。再继续追问下去,于御史得到的答案居然是已经死去的罗莺莺还魂喊冤!
再写下去就有些棘手了!于御史听说当今德正帝对怪力乱神之类的反感,但罗莺莺的确给罗二贵留下了发簪和银子,这个如何解释?
所以第二日于御史求见德正皇帝时,内心惴惴不安,恐被万岁爷责怪发难。谁知德正皇帝这一日心情甚好,二阿哥勤寰前头被他派去江都赈灾。他见二阿哥送回的奏折中形势大好,且与他从诸方得到的密折相互印证,就又让二阿哥去沿海察看海防情况。现二阿哥回来,交上一份治理海防的奏疏。
这份奏疏虽然在内容上不够详尽辞藻上略显华丽,但内容说得够具体,德正皇帝看了龙心大悦,对二阿哥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