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托哈脸臊得发红,不过在于孝通跟前得控制住情绪。他抱拳微微躬身道:“在下有不请之情……”
于孝通忙行礼,“这个万万使不得,下官区区一御史,佟统领有爵位在身,但凭吩咐即可。”
佟托哈只好道出请求。那罗二贵状告佟家一事,他全力配合于御史查了清楚。他的请求就是,于御史将实情上奏皇帝时,勿提江都发生之事,他佟托哈已经接受了教训,务必将内宅整肃一清。
于孝通自是做了这个顺水人情,出了佟家大门,他快马加鞭赶往皇宫。
今年江都遭受洪灾,虽说佟海泰及早提醒,盐商们的损失不大,但地里那些庄稼是遭了灾,欠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后果就是粮食产量下降,如何避免粮价出现大的波动?也就是稳定民心,关于这一点,各位朝臣都拿出办法,各说各的理,德正皇帝听得头脑发昏发胀。
正好马公公说于御史求见,德正皇帝便招他进殿。于御史将自己在佟宅所问所见禀告了一遍。德正皇帝摇摇头道:“本就是区区小事儿,谁知酿出人命案。可见小和大是互通的。罗二贵是受害者,但他口中鬼神之论必不能再提。杀人偿命,私开娼馆有罪,均交给顺天府处理。至于佟家,虽行有过错,但不是导致罗二贵之妹亡命的直接原因。”
说到这里,德正皇帝忽然想起,佟家长房二姑娘曾经许给吉日嘎朗家二小子,心里发痛,他便说不下去,摆了摆手。马公公忙朝于孝通使眼色。于孝通正听得仔细之中,没见皇上往下说,又看见马公公把眼都眨瘸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行跪拜礼后退出大殿。
德正皇帝呆坐在龙椅上,半天都没说话。马公公想了想,忙从金鸾座椅后拿出那个明黄色平金锁绣织锦袋,试探地问道:“皇上可要消闲一会儿?”
德正皇帝跟没听见似的,怔怔地起身,迈步要往龙阶下走。马公公慌得把织锦袋搁回去,跟在后头走出大殿。
红色宫墙衬着高远的蓝天,秋高气爽。德正皇帝往内殿的方向走去。马公公迈着小碎步跟在后头,他忽然看见徒弟小孙头跑过来,忙喝道:“皇上在此!为何慌张!”
小孙头过来附耳一说,马公公也变了脸色,快步几步绕到德正皇帝前头弯腰行礼道:“皇上恕奴才打扰之罪,冷秋宫那边,来信儿说病了。”德正皇帝后宫现有五位妃嫔,并未立中宫皇后。而实际上德正皇帝是有皇后的。德正皇帝继位后的第五年,也就是德正四年,他娶了重臣卢达赫的女儿塔尔玛。塔尔玛被立为中宫皇后。那一年德正皇帝十五岁。
八年后,德正皇帝以“皇后未经过大挑不合规制”为名,废除塔尔玛皇后之后。从那时起,废后在冷秋宫一住就是十四年,皇帝一次也没去看过她。
德正皇帝停下脚步,不耐烦地看了眼马公公头上的顶珠道:“病了就瞧太医。”
马公公嗫嚅道:“说是不进食。”
德正皇帝冷言道:“什么意思?要挟朕?朕是能被她要挟住的人吗?”说到这里,他忽然脸色变得青紫,像是想起了什么,终是丢了句话“由她去”大步朝福宁宫而去。
慈仁太后照例穿得花团锦簇,见皇帝来了也笑得慈眉善目,她指着屋外阳棚下的花儿道:“前头皇帝说哀家这里花儿开得好,可巧这几日他们送来的更是鲜艳,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德正皇帝的怒气此时已经消下去大半。先帝薨得突然,他只有十岁,茫然不知所措地被引着坐到皇位上。过去的种种或屈辱或不甘,随着他将掌控权一点点抓回来,早就成为过去。就像现在,慈仁太后宽和宁人,后宫也平静无波,冷秋宫的废后最多能闹个不进食。想到这里,德正皇帝皱着的眉头渐松,与慈仁太后闲说起了家常话,此处不提。
……
于孝通走出皇宫。虽是眼前的事情禀告过皇帝已经结了,可他于孝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罗二贵可以去顺天府击鼓喊冤,他却拦住自己的马。罗二贵应该去告杨平河和桐花馆的老鸨,可他走偏门告了佟家。这些都不合常理,罗二贵的解释却说是他妹妹显灵后指示他的。
真有神灵吗?于孝通脑袋晃悠了几下。他又想起在佟家后院看到的佟二姑娘,在江都山崖前她思维缜密,俨然有凌厉果断之风。可她现在跟换了个人似的,在佟宅里丝毫不起眼。换了一处地方,一个人的变化就真有这么大?他想不明白,暗自摇了摇头。
……
佟托哈将于孝通送出大门之后,他回到主屋正厅,将那氏叫过来,大发了一通脾气。
家里来了官员,佟托哈并没与那氏打照面。那氏也就在主屋东梢间歇息,刘妈在各院子里打探消息不时往她跟前报告。那氏也就知道了那官员为何而来,而佟托哈好面子,恐怕过阵子要发作一番,她捻着紫檀木牛毛纹佛珠,思考着对策。
果不出其然,佟托哈满脸怒气道:“我长年驻守在察哈尔,家中一应事务都交予你。你怎生出这样的纰漏?!今儿我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报告察哈尔防御长廊修建情况,就遭到皇上斥责,还命副左都御史来家里查清情况……我这把年纪,怎么能遭得住这些?!”
那氏知他气头上最好不能插话,索性由着他说完,这才慢慢道:“这的确是妾身的过错。本想着各房都有当家主事儿的,只在重要之处把关,谁知她们竟懈怠至此。”
说到这里,那氏拿帕子按按眼角,“老太爷长年在外头辛苦奔波,妾身竟然如此没用,让老太爷失了圣恩,也失了面子……”
佟托哈见那氏如此,怒火也消了,他皱着眉道:“本以为海泰从江都回来,能在京城谋个位置,不料又被皇上发往莘州。好男儿志在四方没错,可他的内宅也太不像话,还须你严加管教才是。”
那氏有些为难,“苏姐姐去世以后,妾身只把海泰当福泰那般疼。妾身心里是如此想的,想必海泰也是如此,只是家里的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