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星河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他前前后后有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不在家,尤其是后期,大家都以为他不在人世。他却看见自己的住处仍然干干净净,物什家俱的摆放就跟从前一样。他心里不由得暖暖的。
小厮童三指挥着丫头换套全新的被褥,凑到吉星河跟前道:“都以为少爷回不来了。大老爷却不让动这院子和屋子的东西,心诚则灵啊……”
吉星河想到刚才父亲那又惊又喜老泪纵横真情流露的样子,对他以前隐隐的怨怼俱散。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儿子,也没有完美的父母,且珍惜吧。
而前院东厢房里的灯烛也亮到很晚。吉日嘎朗心绪澎湃,久久不能平息吉星河原来活着!大富大贵之人上天佑之!
吉夫人也没睡着,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时不时还往身上挠几下。吉日嘎朗觉察后问道:“夫人感觉还痒吗?”
吉夫人叹口气道:“我就怕吵着了夫君,莫不如夫君还是去书房歇息吧。”
“看你这话说的。我就是去了书房,你身上就无恙了吗?”吉日嘎朗起身将灯烛拿近,望了望吉夫人的脸色,“怎晚上睡觉还戴着抹额?大夫怎么说?那药服了有什么感觉?”
吉夫人心头一热。这么些年来,她表面上端庄大度,实则暗地里不知给吉日嘎朗摔了多少脸子。要说对方也算是不错,情理上亏了她,在别的事情上便迁就她。罢了罢了,就只这件事情他对不起自己,看在孩子也这么大了的份儿上,她也得想开些。
“我只觉得有风凉嗖嗖的吹进来,窗子都堵得严严实实,也没地儿漏风啊。”
“我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味儿。也寻过大夫来看,大夫说我这是我的臆想,忧思过度所致。另外诊出我寒湿太重,脉象细濡。寒湿体,百病生。给我用的都是温吞经络行气活血的药材。前几天白日里也问过身边伺候的丫头,她们不知是讨好我还是怎的,说都没闻到。可我鼻尖总萦绕着这气息,不知何故,连带着身上也痒了起来。”
吉日嘎朗道:“既是看了大夫,就好好用药。至于你说这气味,我压根儿就没闻到,可见这不是真切的。还请夫人将心放宽,平时里多活动,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感觉好了。”
吉夫人点头。吉日嘎朗将火吹熄,已是丑时,二人再次睡下不提。
第二日卯时,天微微擦亮,吉日嘎朗就翻身下床,见吉夫人微微睁开眼睛,他道:“我今儿得进皇宫,让她们伺候我穿衣即可,夫人晚上没睡好,你歇着吧。”
吉夫人闻言复闭眼,她觉自己才刚眯了一会儿眼,的确是没休息好。家里一干下人拥上来,服侍吉日嘎朗穿衣、漱口、净面。吉日嘎朗问身边一个下人,“着人去问一下,二少爷昨儿休息得如何?”
下人应着出去了。吉夫人虽是较以前想开了,此时心口又漫上一阵酸楚。家里三个孩子,吉日嘎朗偏只重视吉星河,这吉星河不管从长相还是能力方面,都出类拔萃,可……待吉日嘎朗离开后,她吁出胸口的闷气,觉得身上又开始发痒了,叫来一个下人,命她燃起香。
吉日嘎朗听人来报,说二少爷应是累极了,昨晚睡下后到现在还未醒来。他放了心,草草用过早饭,便骑着马往皇宫而去。
天边已现鱼肚白,且面积越来越大,天上的层云也悄然散去,看上去今儿是个晴天。吉日嘎朗神经绷得很紧,他一个劲儿地抽打着胯下的马,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赶到了皇城宫门处。
“吉大人今儿到得早!”守门的小太监弯腰行礼。
吉日嘎朗见没旁人,摸出一个银角子塞小太监手里,“去跟马公公说,我有急事必须面见皇上。”
“得嘞,您勤等着。必不能耽搁大人的事情。”小太监把银角子攥紧,闪身进到门内,门复闭紧。
吉日嘎朗来回在宫门口踱步,失而复得令他的心无法平静下来。
没多久的功夫,宫门悄没声息打开,那小太监探出头来,“马公公请吉大人进去。”
吉日嘎朗迈步跨进门槛。另一个小太监提着牛角灯笼在前头引路,一直将他带到文泰殿前。马公公已经候在那里,迎过来弯腰道:“皇上刚过来,吉大人您慢一点儿。”
吉日嘎朗微微点头,提着袍子快步走上台阶,进到大殿里,只见大殿两侧里灯火通明,德正皇帝正坐在龙椅上翻看奏折,两旁并无旁人。他走到龙案下首,倒头就拜,“启禀皇上,皇恩浩荡,星河他回来了!”
德正皇帝“啪”地合上手里的奏折,“再给朕说一遍!谁回来了?!”
“星河他活着回来了。”吉日嘎朗不由得哽咽了,他伏在地上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且平身,将情况细细道来。”德正皇帝指着吉日嘎朗,命令道。
吉日嘎朗抹把眼泪,从地上站起身来,将昨日吉星河是回到家里是怎么说的、状况如何,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之后便是长时间空档,他没听到皇帝说话,偷眼望过去,只见灯烛的光在德正皇帝的脸上闪动,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又过了很久,德正皇帝终是开了口,声音很平静,“很好!这个必须要记战功,戍边杀敌有功。但,但……暂且先这样吧。”
吉日嘎朗行叩拜礼,正要退去,前头又传来上位者的声音,“朕记得他已经说了亲,既是回来了……”德正皇帝忽然想起罗二贵状告佟托哈家这件事情,他犹豫了片刻,那佟托哈忠勇义胆,仅凭一件事情看低他未免小题大做,便继续道,“也该娶亲成家。马公公你且引吉大人去忙吧,不必再多礼了。”
吉日嘎朗随马公公往外走,他眉头紧锁,“公公大人,这……,我……”
马公公双手揣在袖笼里,垂着眼皮子,半笑不笑道:“吉大人,你只管听皇上所言就是。贵公子人中龙凤,照应好总是没错的。至于别的什么,咱家也不好说啊。”
“公公大人所言极是。”吉日嘎朗冲他一抱拳,眉头松开又皱紧,似有所悟,又好像什么都没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