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德正皇帝又召来穆中堂等近臣,将自己认回吉星河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穆中堂等人对此事也有所耳闻,他们纷纷道皇上嫡亲的血脉在外不妥,且无不称颂皇上皇恩浩荡,福泽绵延。
德正皇帝听得心情大为舒畅。他打发了这些人之后,便让人将吉日嘎朗召来。当初自己将儿子交给他抚养,眼下自己将儿子要回来,怎么也得跟他有个交待。
此时德正皇帝正端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抬眼朝书格底部那铜镀金雀笼自鸣钟望去,瞧好了时辰,冲马公公一招手。马公公立刻趋到近处,“你去福宁宫走一趟,就说让他们稍安勿躁,朕处理完事体,自会去福宁宫。”
“喳。”马公公伏首领命退去。
吉日嘎朗垂着眼皮子站在龙案下方,表面上看起来他平静无波,可他内心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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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附属国使臣和部落头领从翠泉山下来后,乌库图部落现头领便一溜烟跑去找吉日嘎朗,将皇上在山上确认吉星河身份一事,原原本本报告了吉日嘎朗。
吉日嘎朗是乌库图部落的前头领。他虽然离开来到京城多年,但威望一直很高。
大尚朝北面有三个部落,分别是西夷、乌库图和狄萨。早年前,青宗文皇帝定疆拓土时,就亲率大军将这三个部落征服,将其收为附属部落。初始那两年,这些部落均定期向大尚朝进贡些当地的土物产,以示臣服。大尚朝也将大量的好物赏赐于各部落。可以说是一派祥和景象。
之后,各部落对大尚朝的态度开始有了分化。西夷反复摇摆不定,时而起兵判乱,时而表示归顺。狄萨则因为部落内部权利之争激烈,对朝廷敬而远之,但基本的礼数未少。乌库图与他们不一样,从吉日嘎朗开始,部落与朝廷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朝廷从部落里选人到京城做官,这些人家的子女又与京城权贵联姻,继而形成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皇上对这种局面喜闻乐见,也想将乌库图立为标杆,对历任头领大加赞赏,也从不插手内部事宜,还大量赏赐来自江南的绸缎布匹、瓷器漆器及谷物粮食、咸盐茶叶,让大尚朝的恩赐如阳般洒满了乌库图大草原的每个角落。
乌库图部落里大小头领得了实惠,对前头领吉日嘎朗充满和感激,愈加敬重。
而这次,吉日嘎朗将德正皇帝的亲生儿子,默默抚养成人,还培养得如此优秀出众。乌库图部落现任头领怎么能不第一时间跑来向吉日嘎朗表示祝贺?
乌库图部落现任头领兴头头地说着话,脸上全是羡慕的表情。吉日嘎朗却听得如雷贯耳皇上这是将吉星河要回去了?
这么多年,他死死地保守着吉星河真实身份这个秘密。被吉夫人误解,以至于被怨恨都不敢吐露半分。这还是他自身能承受的一部分。而吉星河的安危,却是他最为挂念最为焦虑之处。
吉星河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液,是皇上嫡亲的儿子。即便是自己将吉星河养到天荒地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若吉星河有个三长两短,他和他全家都要受到牵连,就算是有功也抵不了这个过失。
起初,吉日嘎朗还想着皇上可能会让吉星河认回去。他记得当时吉星河被皇上交到自己手里时,夜黑风高,当下情势似乎非常紧急。那便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吧。
后来,皇上执掌朝政时间越来越久,天下和后宫处处是承平状态,吉日嘎朗便想着,皇上很有可能会认回吉星河。可皇上召见了自己几次,均无此意。
所以这些年来,用含辛茹苦和提心吊胆来形容吉日嘎朗,丝毫也不为过。
可谁知,这一天突然来临。皇上要认回亲生儿子了!
这些年的种种感觉,齐齐袭上吉日嘎朗的心头。酸楚苦涩有之,轻松释然也有之,吉日嘎朗又忽然感觉到恋恋不舍吉星河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自己早已将他视为已出,甚至比对亲生儿子还要好,将他交出去,就跟生生挖下自己的心头肉一般。
乌库图部落新头领见吉日嘎朗木呆呆的,只当他被这个惊喜砸晕了脑袋,看看时辰不早,便告辞回转住所。
吉日嘎朗默然跌坐在椅子上,直到皇上派人来将他传进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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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德正皇帝交待完马公公后,兴致很高地看向吉日嘎朗。“今日,朕带了些使臣和部落头领去看火器营演习。朕突然觉得,是时候了!该将吉护军校认回来。朕当场也宣布了决定。爱卿有何想法?”
吉日嘎朗嘴角现出一丝苦笑自己能说什么呢?他一撩官袍,边行大礼边道:“恭喜皇上!”
德正皇帝沉吟了片刻,开口道:“爱卿抚养阿哥功不可没,朕会给你加官封爵,荫及子孙后代。你可有怨言?”
吉日嘎朗磕头行礼,“臣能有机会与阿哥朝夕相处,实乃臣前世修来的福分,哪里还有怨言之说啊!”
德正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你很好。朕知道了,你下去吧。”福宁宫里还有一大拨人在候着呢,他也不想多言。
吉日嘎朗应着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出御书房。他遇到回转过来的马公公,马公公连声向他道喜,他也不敢接口,垂着头匆匆离去。
冬日将尽,天上日头笼在薄云之中,射下来白惨惨的光线。尽管冷冽的温度已离去,但吉日嘎朗仍旧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寒意。
他骑在马上,缩着脖子,大有信马由缰四处走走之意。不经意间,他却发现身下之马带着自己朝自家宅子方向而去。是该回家一趟!吉星河要恢复阿哥身份了,这也是件大事情,他强振精神,准备将这个消息带给吉夫人。
待走得近了,吉日嘎朗看见有人从自家大门出来,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车驾,那车驾朝另一头道路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