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嘎朗认出来了,这车驾是福州城守尉家的,应是福州城守尉的妻子找自家夫人说话来了。
他不由得锁紧眉头。这福州城守尉的妻子是佟家长房庶出的女儿,与吉星河未婚妻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因着这个原因,佟司钥也是自家亲戚,与自家夫人多走动应在常理之中。
最初吉日嘎朗也是这样想的。吉夫人第一次提及佟司钥来家里拜访自己时,自己还道,佟家二姑娘聪慧持重,其庶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让吉夫人和气待之。
可后来吉日嘎朗发现,每一次佟司钥来见过吉夫人后,吉夫人与自己说话闲聊时,对佟司锦便多有几分抱怨。他一心维护吉星河,吉星河与佟司锦感情深,说佟司锦短处,便是在道吉星河的不是。这让他不由得对这个福州城守尉妻子渐失好感。
吉日嘎朗在朝中一向是低调行事——家里养着皇上的亲生儿子,除了默默无闻,他也没别的选择。但也正因为这两个原因,他将朝中之事看得格外清明,比如大阿哥出宫建府成为诚郡王之后,与朝中一些大臣走得很近。
他从乌库图部落头领身份进到京城为官之后,也钻研过前朝前代留下来的史书,当然知道精力旺盛的皇帝,最忌讳成年皇子与朝臣来往过密。这种事情会被皇上认为拉帮结派,动摇自己的地位。
就他看来,诚郡王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这迟早会被皇上不喜。皇上待自己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阿哥都是好的,都是被这些朝臣带坏了——所有的人包括皇上都会这么想。
而这个福州城守尉,便是与诚郡王来往过密朝臣中的一位。
就这一点,吉日嘎朗隐晦地提醒过吉夫人。可显然吉夫人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这不,福州城守尉之妻照来自家不误。
吉日嘎朗叹了口气。他进到大门,将马缰绳交给迎过来的下人,径直进到二门,向上房走去。
吉夫人正坐在紫檀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里,见吉日嘎朗进来,见他回转家来连衣服都没换,且面色阴晴不定,以为他有要紧的话想说,便起身让身边的婆子赶紧去上茶。
吉日嘎朗坐在另一张扶手椅上。他感觉到有些神倦体乏,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吉夫人只当他当差累了,便笑道:“老爷今儿回来得倒是早,这天气乍暖还寒的,晚上让灶上做羊肉锅子吃可好?娜仁今早还提起这个呢。”
吉日嘎朗“唔”了一声。
吉夫人又叫来另一位婆子,让她向灶上吩咐下去,叫她们将那上脑及丸子,还有蒿子青菜油豆府多多地弄上一些,晚上紫铜锅子就摆在东厢房里。
那婆子领命离开之后。吉夫人又道:“这几日,我将娜仁的嫁妆都准备好了,清单让人抄了出来,嫁妆收在西厢房里,老爷有空了可以去看看。”
吉日嘎朗也没应声,他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他今个儿是怎么了?平时吉日嘎朗听自己到提及吉娜仁,就会有兴致。吉夫人看了他一眼,她也有些不高兴了,皱起眉头,开口道:“今儿我得了消息,有好几家以前常来常往的夫人,都抱上了孙子。”
吉日嘎朗道:“你又不是没抱过孙子。根哥儿家不是有个大胖小子吗?”他这说的是大儿子吉日根。
吉夫人一听就摆手,“根哥儿又不在跟前,想抱也没处去抱。我就盼望着咱们家里儿孙满堂,多子孙多福啊。这要是河哥儿早日成亲就好了。不过佟家祖母去世还不到一年,这亲也没法子成。不过,我又听说佟家二姑娘性子强,宽厚不足尖刻有余,就怕她嫁进来,与咱们处不到一起……”
又来了!吉日嘎朗摇摇头,“这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那福州城守尉之妻,是佟家长房庶女,但就冲着她在背后说三道四这一点,你就不宜与她来往。”
吉夫人有些尴尬,“老爷怎知是她说的?就不兴我从别处听到这些?”
吉日嘎朗意兴阑珊地看她一眼,“方才你不是还道我回来早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吉夫人见他神情异常,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神飘忽了两下,面上仍撑着道:“老爷回来早也是常有之事,我不过是关心之意。”
吉日嘎朗微微摇头,“我归家之前,皇上召见了我。圣意很明确,皇上要将河哥认回去。”
“认回去?”吉夫人初听有些茫然,继而瞪大了眼睛,“认回去!河哥儿难道是……”
吉日嘎朗苦笑了一下,目光缓缓看向她,“是。正如你现在所想,咱们的河哥儿是皇上嫡亲的儿子。”
“你……我……”吉夫人张张嘴,复又闭上。她终是不甘心,怨起他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这么多年,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他是你与旁人有染的私生子。”
吉日嘎朗长叹一声,”你要我怎么告诉你?这是天机!泄露出去,咱们全家都会没命的。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河哥儿很重要很重要。你不信我,你只往那歪门邪道上猜……”
吉夫人半晌没有出声。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隐在逐渐暗下来的光线里。她回想起过往的种种,心下承认吉日嘎朗说得对。
这么多年来,她以为吉日嘎朗在外头有了女人,吉星河便是他们的孩子。她口中叫嚣的,让吉日嘎朗将这个女人领回来,她会认这个女人为妹妹。可她心里充满着嫉妒的怒火,如果她们见了面,她一定会撕打对方。
偏偏吉日嘎朗一口咬定吉星河这个孩子是捡来的,什么外头的女人,是莫须有的,是吉夫人猜疑出来的!
吉夫人哪里肯信——哪有对外头捡来的孩子,比对自家的还亲?还如此看重?分明吉日嘎朗对自己没说实话。她原本心存的怒火就没处发泄,又觉得被吉日嘎朗欺骗被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