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星河心里一本清清爽爽的账——先说话的那个是端妃吧,佟司锦的祖母苏氏,就是被她害死的。端妃后头立着的那个是大阿哥,就是他,要取自己的性命!
后面开口的是静妃。站她身后的,是二阿哥吧。那些被他派出来围着自己转的人,究竟是想在自己身上寻找什么?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德正皇帝哪里能听不出来这二位贵妃言外之意?他见这二位抬着下巴,说得兴兴头头,而她们身后的那二位郡王也神情倨傲,似乎并未将吉星河放在眼里。他的目光再转向吉星河,他这个新认回来的儿子,垂着头,肩膀微缩,一看便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德正皇帝的心蓦地刺痛了,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板起脸,目光来回落在端妃和静妃脸上,“朕的儿子,朕怎么会认不出来?就算是在天边,朕也能将他找回来!”当日舒妃生下这个儿子就死了,他连夜将儿子送到乌库图草原,交给了吉日嘎朗。舒妃的死有蹊跷,他却没有能力查清楚。不仅如此,他大费周章才保住了这个儿子的性命。
这是德正皇帝这辈子的耻辱,他自是不愿意将其中的细节,告诉这些贵妃们。他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勤宁刚生下来时,宫里恰好来了一位高人,他说勤宁命中带劫,唯有养在民间才能逃过七灾八难。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朕的视线。”
端妃和静妃见德正皇帝发了怒,心里愈发记恨吉星河,但也只能起身,向德正皇帝告罪。
慈仁太后笑呵呵地为皇上打圆场,“哀家记得前些时日,也是这孩子救了皇帝吧。血浓于水,这也是天意!从血脉里带着的缘份。皇帝自有主张,二位贵妃不必多虑了。”
德正皇帝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转过目光不看端妃和静妃。贤妃和端妃忙向德正皇帝道喜,示意身后的阿哥与吉星河相认,这时福宁宫里呈现出喜庆和乐的场景,这便是德正皇帝最想看到的。
思忖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勤宁,你的母妃早已经离世,以后你暂时先住在渊华宫阿哥所里。平时就来福宁宫孝敬太后,也好多听太后指点教导。”
吉星河自是应承着,行礼道谢。
德正皇帝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想再与众人啰嗦,带着吉星河离开了福宁宫
各位贵妃见皇帝带人走了,立时都松了口气,寂静得落针可闻的福宁宫热闹起来。贤妃与端妃不经意间立场一致,她俩相视一笑,就当下的天气等闲聊起来。
端妃、静妃自是没这般好兴致。端妃看向慈仁太后,咬咬牙道:“太后,其实臣妾与静妃也是一片好心,怕的就是皇家血脉被人破坏了。说起来,这也不能怪臣妾,三阿哥养在民间这么多年,皇上硬是没吐露半点风声,臣妾哪里知道皇上用的是什么手段,不过是将心里的担心说了出来,却……”她委屈得已然说不下去了。
静妃瞥了端妃一眼,心道:谁要跟你一样!不过,在吉星河这件事情上,她还是站在端妃这一边,也赶紧将话接上,“妹妹想和与姐姐真真是一模一样。咱们一片诚心,日月可鉴,太后可得帮臣妾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才是。”
沁妃也站这二位贵妃一边,她摸着手上的金丝护甲,凉凉地开了口,“突然出来了一个三阿哥,好端端的排序全乱了,这可叫什么事儿啊!”
慈仁太后抬手揉揉太阳穴,就跟没听到这三位贵妃所言似的,看看素琴,道:“今儿一坐就是大半天,哀家头都晕了。赶紧的,将哀家头上插的那些珠翠取下来,脖颈累得快撑不住了。”
素琴忙上前扶了太后,“奴婢还是侍候太后去偏殿卸去头面,好让太后松快一些。”
说话间,慈仁太后自顾自地搭着素琴的手臂站起身,她二人离开大殿,往偏殿的方向走去,将这些贵妃和阿哥们都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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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德正皇帝带着吉星河去了御书房。他告诉吉星河要请太傅太保教导其学识,又问吉星河以后有何打算。
吉星河其实对此早有考虑,他直言道:“儿臣在骁骑营和火器营当过差,对这两个营的事务颇为熟悉,且马上骑射和运用火器这两方面都有心得。儿臣愿意协理这二营的庶务,为皇阿玛分担责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所不惜。”
德正皇帝听到这番话,脸上瞬间露出了动容的神情。半晌之后,他又问起吉星河对于北处边境防务的看法。
吉星河前几年随吉日嘎朗与西夷交战。战时,他冲锋在前。平时,他多半时间都呆在吉日嘎朗的大帐里,看吉日嘎朗研判战事,调兵遣将,也积累了不少经验与想法。此时他便向德正皇帝一一道出。末了,他得出的结论是——大尚朝与西夷迟早会有一场恶战,届时火器将发挥巨大的威力。大尚朝将踏平西夷,重新将其纳入属国。
吉星河越说越起劲儿,一张脸充满朝气,兴致勃勃。德正皇帝暗地里摇头,那西夷零敲碎打地屡次试探大尚朝的底线,谁不想驱马将其踏平。不过是说来容易,要知军队前行需要银子铺路,正所谓兵马未动,粮食先行。
德正皇帝从小没少看前朝史。某朝某皇帝屡次与北部入侵者签割地赔款协议,也就是国库稀薄,无力支付将士前线征战各项开支,故而出的下策。试问金銮殿执牛耳者,谁不想将猎猎旌旗插遍目光所及之处?
然而吉星河那风发的意气,让德正皇帝那颗被宫里宫外诸事儿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心,也渐起了兴。然而皇帝毕竟是皇帝,他面上未显露出来,只是暗地里想:江都那边还欠着往年的盐税。为什么欠着不缴?派去的巡盐御史连这个也说不清原因。不管怎么样,得加紧去江都催盐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