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娇

作者:真水无香

第二日,德正皇帝又带领成年阿哥,去供奉祖先的太庙祭祀,当然吉星河也在这些阿哥之列,这便是皇帝带着他认祖归宗的意思。

吉星河并没有对这些繁琐的仪式心生不耐,只因他早已想好,既是自己谋划好要入宫,那么就得适应宫里的一切,包括仪式、规矩……还有宫里各色勾心斗角的人群。

从太庙回来后,他又一刻不歇地去了尚书房。负责教导阿哥的太傅和太保早已候在那里,给吉星河结结实实地上了两个时辰的课。

虽是吉星河心里早有准备,但夜里躺在炕上睡觉时,他还是感觉到精神上有深深的疲惫感。顶着阿哥头衔的生活,到底没有在吉日嘎朗家时来得逍遥自在。

次日,德正皇帝召吉日嘎朗进宫,告诉他吉星河已改名为勤宁,为三阿哥。又颁旨封他以忠勇一等公,超品,子孙世袭。吉日嘎朗知道这是他近二十年来忠心护着皇子,皇帝补偿给他的。

他内心极为复杂。

从皇帝亲口告诉他要将吉星河认回宫中后,他就开始失眠。每到夜里闭上眼睛,脑海里闪出的便是吉星河,小时候胖嘟嘟的样子,长大后英俊潇洒的模样……

吉星河入骁骑营后不久,便到外头赁了住处,吉日嘎朗也不是时常能见到他。可这回不一样啊,吉星河恢复身份成了阿哥,便不再是自己的儿子,自家合家团圆的场面中再也不会有他。

每每想到这里,吉日嘎朗便感觉心被挖去一块似的难受。

此时,他行着三叩九拜之礼,口中不住地向高高在上的德正皇帝表示感谢。内心想的却是:如果可以,他不要这个能世代承袭的一等公,只要吉星河仍然是他的儿子。

可是,这不能够!

待吉日嘎朗行罢礼,德正皇帝又将吉星河召进御书房。

吉日嘎朗不过是几日未见吉星河,却感觉他变了,他那周身透出的气质,丝毫不亚于生于宫中养于宫中的那几个成年阿哥。他向吉星河行大礼,“臣请三阿哥的安。三阿哥吉祥。”

吉星河忙跟着也行大礼,与吉日嘎朗相对着,胸中有千言万语无法道出。他本是阿哥身份,即便出于他一心谋划,进宫也是天经地义,但他在吉日嘎朗跟前始终有愧疚感。吉日嘎朗抚养自己长大,这虽是天命不可违,可他对自己那种舐犊之情,胜似亲生父亲。而自己就这样离开了吉家,退一步讲,即便是吉日嘎朗日后生病在床,自己连汤药都无法侍奉。

德正皇帝呵呵笑道:“勤宁啊,朕已封吉日嘎朗为忠勇一等公,还不快向一等公道喜。”

吉星河依言向吉日嘎朗表示了祝贺。然后抬起身子,向德正皇帝深施一礼,道:“皇阿玛,孩儿想认忠勇公为义父,恳请皇阿玛成全。”

德正皇帝愣了一下。吉日嘎朗看在眼里,赶紧朝吉星河摆手,“三阿哥,这个臣万万消受不起。臣往日对三阿哥多有怠慢之处,请罪还来不及,哪里能担得起义父之称?”

吉星河看出了吉日嘎朗眼里的制止和焦急,他微微咬着下嘴唇,垂下眼神,没有出声。

马公公在旁边打圆场,他躬身对德正皇帝道:“唉,三阿哥才入宫,很多规矩还不熟悉。不过这也看得出,三阿哥看重往日情分,重情重义啊!”

德正皇帝心里本有不快。不过依着马公公的话,他转眼又想起来,舒妃早逝,自己将小小的儿子托付给吉日嘎朗。现自己突然将儿子认回,儿子一时转不过神,也情有可原。他眯起眼睛,微微颔首,“勤宁,朕已经重赏了吉日嘎朗。以后你来往于宫里宫外,朕许你可以去看忠勇公。”

事已至此,吉星河也知方才是自己唐突了。他一心不舍吉日嘎朗,却险些将吉日嘎朗置于危险之中。他并不怎么了解亲生父亲皇帝的性格,但皇帝久坐龙椅之上,习惯万民之上,想必也不愿意自己待旁人比待他亲近。

想到这里,吉星河垂下眼眸,向德正皇帝深施一礼,面露惭愧,“皇阿玛宽厚仁慈。方才是勤宁唐突,出言不慎,请皇阿玛责罚。”

吉日嘎朗听得心里又是难过。但他在大尚朝为臣已多年,深知此时自己决不能开口,只好紧紧闭着嘴,默然站在一旁。

德正皇帝哈哈一笑,“勤宁何错之有?朕不怪你。忠勇公照应你多年,若你对他毫无感激之情,那才是无情无义之辈,朕也不想有这样的皇子。”

吉星河与吉日嘎朗齐齐谢恩。

德正皇帝让吉日嘎朗退下,又与吉星河说了几句话,便揉揉太阳穴道:“你先回去吧,朕随后便去文泰殿批折子。”

吉星河应了“是”,退出御书房。到了外头,他四处张望,以为会看到吉日嘎朗。谁知竟是连吉日嘎朗半个身影都没看到,内心难免有所失望。不过他又想起方才御书房里的种种,知道吉日嘎朗肯定是避嫌,才未等着自己。

这样也好!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有机会报答吉日嘎朗的养育之恩。

吉日嘎朗还真是不敢在宫里再与吉星河见面,他当下立即出宫,骑马回到家里。吉夫人这些天内心忐忑。

她时而想明白许多事情,譬如:过去这么些年,慈仁太后单召她入宫说话,这份恩典令她在同级夫人之中腰杆挺得格外直。她还以为是自己入了太后之眼。再譬如:不管外头朝臣如何起浮,自家夫君的位置却稳如大山。际上,却是自家养着皇子的缘故,太后和皇上才给了自家恩典。

进而她又有后怕——之前自己厌恶吉星河,尽管一再掩饰着,对他表现出慈爱。但总有偶尔流露出来的地方,若是变成了阿哥身份的吉星河记恨自己怪罪自己,这可该如何是好?

吉夫人端坐在上房,看见吉日嘎朗回来了,忙迎上前去,同时小心地注意观察他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