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仁太后惦念着德正皇帝行动不便,估摸着他下朝时间到了,便去前头看他。
王五子早就去跟前头执事太监沟通过,反正朝臣都已退散,清场也没甚影响。故而,芳雨及一干宫女拎着紫檀木嵌银开光三撞提梁食盒,在太后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去御书房看皇上。
德正皇帝忙给太后行礼,“让皇额娘操心了。”
太后摆手道:“皇帝不必如此。平日里你一向孝敬哀家,日日从这前头往福宁宫去,如今哀家为着你,也就是只来了这么一回,只想着皇帝早些恢复到从前。哀家给皇帝带了些吃食,有点心,还有一些精致爽口的小菜,皇帝尝尝看。”
德正皇帝叫马公公抬进炕桌。芳雨及宫女们将一只只带盖的矾红彩地珐琅牡丹纹碗取出来,摆到紫檀木镶石面三弯腿足底座杭桌上。有牛乳菱粉糕、梅花酥酪、栗子金糕、牛舌蟹粉饼、燕窝鸡丝、芽韭胭脂脯、攒丝翅子、鹿筋拆肉。四道点心,四道凉菜。
其实德正皇帝每顿膳食都无比丰盛,其中当然也有他喜欢的那一口。只是身为皇上,尽管是爱吃的,也不能多吃,避免有那起子奸恶之人在饮食上做手脚。
眼下这炕桌上摆的却都是他爱吃的,盛菜的碟子质地上好,色彩鲜艳,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而他感动的又是,太后岁数大了反应有些迟钝,却留意了自己的喜好,他摆手让伺膳的太监宫女都退下,好好地吃了一顿。
饭毕,德正皇帝在下首坐了,将吉星河的请求说给了太后。慈仁太后顿时喜笑颜开,“皇帝这一病啊,哀家瞧着后宫里都少了平时的颜色,合该得来件喜庆的事情了。到时候皇帝心情一好,这病啊,自然没消散退去了!得赶紧办!”
德正皇帝受她影响,面色也和缓了很多,“皇额娘所言极是。只是原本没想到三阿哥这么快成亲,阿哥府都还没建。这估计快不起来。”
慈仁太后略加思忖,双手一拍,“哀家记得阿哥所里头还有空院子。如今那几个小的阿哥都养在各自母妃跟前,大的也都出去建了府。就从那里拨一处小院子吧,他俩成亲后先住在这里。再去外头择地单另建府,两不耽误,都能从容行事。”
吉星河和佟司锦的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慈仁太后离开御书房后,皇上又命叫来内务府总管赵立光和礼部尚书,命他们去操办吉星河的亲事。
御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德正皇帝再次靠向紫檀木嵌玉椅时,有些疲倦的大脑却又想起了毓禧宫,他不由自主起身离座。马公公凑过去弯腰道:“皇上……”
“去毓禧宫。”
“嗻。”马公公转身向外,用音量虽不高却很稳的声音道,“皇上摆驾毓禧宫。”
毓禧宫如今可是一等一的富贵了。因德正皇帝时常来这里留宿,内务府将那等时新贵气的物什,可着劲儿地往毓禧宫搬,只想讨了皇上的欢喜。
端妃瞅了眼多宝阁上的那铜镀金嵌象牙自鸣钟,眉间笼着浓厚的郁色。她自从进宫之后,不知经历过多少事情,都没像如今这般深受折磨。
她的儿子诚郡王被皇上申饬,关去了先帝所在的寝陵附近,对外封锁了消息,说是看护陵墓,以尽孝心。旨意传来时,她简直懵了。
吉家那小子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怎么自己的儿子倒去那荒郊野外之地,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到底是在宫里生活了二十来年的老妃,她很能沉得住气。德正皇帝来她寝宫时,她不待皇上开口,先是跪倒请罪,说自己对大阿哥有疏于管教之罪,其中无半句为大阿哥开脱之意。
德正皇帝本是要训斥端妃的,可一进到毓禧宫,这种训斥之意就淡了,又见端妃那张未着脂粉的脸上多有惭愧之情。他也就罢了,大阿哥已经是成年之人,又得到了发落,何必再牵连到他额娘。
端妃后来又将大包金子交给阿福,让他去打听那日德正皇帝在御书房里发落诚郡王的情况。
是以,她才知道儿子在追杀吉家小子时的具体所为。除此之外,儿子还将金锭子的来处,以及蒙特四人的来历都扛了下来,这明明都是自己所为!金锭子是巴东活佛给自己的,蒙特四人她是不知道来自西夷,但那也是她问巴东活佛要来的。
金如玉那个贱人!若不是这个贱人已经跟着诚郡王去了,自己定去撕她的脸皮!
端妃眼睛快要哭瞎了,但也知儿子此举的深切意义——那便是要保着自己这个当娘的,好让自己求皇上,将他救出来。
这便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想到这里,她心里涌上悲哀,人的愿意都最会变的。以前的愿望,是儿子当上皇帝。到了现在却变成,儿子回到京城,如旁的阿哥那般能进宫看自己,在朝中领事务。不不不,既然自己能救回儿子,就能帮他当上皇帝。
想到这里,她坐直了身子。看看身上这套红色地方棋朵花四合如意纹天华锦镶滚旗装,又摸摸头上新得的芙蓉石嵌珠钿子,捏着手上那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指甲套,瞥了眼自鸣钟,盯着芳雨看了一眼。
芳雨回身从小宫女手里抱过雪儿,上前福了福道:“回娘娘,茶水果子一应都备好了。万事俱务,就等皇上了。”
她看着芳雨,眉头微蹙,“记住要泡今儿内务府送来的茶,旁的恐怕皇上不爱。”
“奴婢这就去安顿。”芳雨抱着雪儿退后几步,这才转身出了大殿。
半柱香的时间未到,端妃就听到宫门口传来动静,她忙站起身子,快步迎了出去,就见德正皇帝前呼后拥地来到了殿门口。她蹲下行全礼,“臣妾恭迎皇上。”
德正皇帝叫起端妃,迈着大步子率先走进殿内,端妃迈着碎步子跟在他身后。他时常来这毓禧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殿风场景入眼皆是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