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吉星河便有些纳闷,内务府这些工匠年例为三两银子,屠工匠在造办处呆了近二十年,虽不到大富大贵的地步,可也不至于家境如此破败——也只有院子门和院墙看着比旁处略好些。
老妪颤微着提了水壶过来,佟司锦赶紧接过去,倒出来茶水一看颜色,就知那茶也是品质最低劣的那种。
屠工匠似是看出他们所想,抱歉地笑了笑,道:“我这一辈子的积蓄,一是用到了儿子身上。他从小身子骨就弱,下地劳作也比不上旁人,好在三年前终于给儿子建了新房,就在村子另一头,齐整的三间大瓦房,看着很是舒心。另一个呢,就是老汉我趁着这把老骨头还得劲儿,往南边走了一趟,亲眼一见,江南那雕石琢玉的手艺人技术果然了得。”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吉星河心下了然,屠工匠这个热爱自己手艺的匠人,将一辈子的积蓄花到了儿子身上。他点头道:“老师傅爱子情深啊!”接着,他切入正题,“老师傅,在下今日前来,是想让您老人家看看,我手上这玉佩是否是您雕的?”
说着,他从怀里将那半块玉佩拿了出来,放到了面前那榆树木墩做的案几上。案几简陋颜色陈旧,更显出那玉佩的莹润剔透。
屠工匠一见玉佩,深陷的两眼立时炯炯发亮起来,他将玉佩托到手心,对着窗子里透进来光细细打量,“这正是老汉我雕的,当时是费了一番心思,但也没刻意去记着。现在看来,这镂空手法的处理倒是很值得一提。”
此时窗外传来“啪嗒”一声微响,好似枯枝上落的小鸟儿飞走了。但吉星河和佟司锦的注意力全集中于屠工匠手心的玉佩之处,这点儿小动静他俩俱没留意到。
说到这里,屠工匠转头看向吉星河,纳闷地问道:“这玉佩怎么在你手里?我记得当时皇上说是雕好了要送给舒妃的。”
吉星河立即站起身来,深施一礼,“舒妃便是在下的母妃,这是母妃留给在下遗物。”
屠工匠是宫里的老人,一听这话,他立刻就知道了吉星河的身份,倒头就要下拜。吉星河忙将他扶起,“在下这次也是微服出来,不能走露风声,老人家不必多礼。”
大家都又坐定。吉星河道:“老人家看看这玉佩,与当时您雕琢的可有不同?”
屠工匠看一眼那玉佩道:“这是其中一块,另外还有一块,两者有勾联的机关,卡到一处,便是一个完整的圆形。”
吉星河见他说得半分不差,朝佟司锦使了个眼色,她便把另外一半拿了出来,放到了榆树木墩上。
屠工匠拿起来,与手里的那块对到一起,满意地点点头,“是了!这便是完整的玉佩。奴才记得很清楚,那回是皇上将奴才叫进宫去,说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让奴才雕一个与众不同的玉佩,他要送给舒妃。奴才琢磨了好长时间,才制了出来。”
“老人家真是匠心巧思啊!”吉星河赞道,“这玉佩表面双鱼图案栩栩如生,灵动如真。鱼,余也,裕也,吉祥意味深厚。中间镂空之处的图案是一座山,老人家能雕到这玉佩上,想必这山也是钟灵毓秀之福地。不过,在下看着这山是老人家意有特指,还是山川的泛指,取其意境美好?”
屠工匠好似想起来了什么,他一拍大腿,道:“这图案不是奴才想像着雕的。贵人有所不知,当时情况是这样的,说到要雕何样的图案时,皇上拿着一张画着图案的纸,问奴才能不能雕在玉佩上。奴才拿过一看,原来那纸上画着一座山,下面还标着那山的位置。奴才便寻思着,给娘娘的玉佩一般都雕些花草鱼鸟的图样,图个吉祥喜庆。但皇上有这个意图,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只能照办,奴才便想了个法子,做了些机关,将这山的图样雕到了玉佩的镂空层里。”
“老人家还记得那张纸的下落吗?”吉星河微微一愣,他追问道。
“老奴雕好玉佩后,与纸一道奉还到造办处。不过听说当时皇上得了消息,让将玉佩拿到栖云宫。皇上说那玉佩雕得精巧,让赏奴才十两银子。栖云宫里养了个京叭儿很得主子看重,那京叭撞到送茶水的宫女身上,茶水洒到图纸上,那图张浸了水便毁了。这也因奴才雕过那玉佩,宫里的太监又与奴才关系不错,无意中说给奴才听的。”屠工匠上了年纪,一唠叨起宫里的往事就止不住口。
“老人家还记得图纸上标的那山的位置吗?”吉星河从对方这纷乱的表述中,敏捷地抓住了重点。
“这,”屠工匠歪着头想了一下,“奴才好像还能记得一些,但是不很真切。”
吉星河与佟司锦对望了一眼。佟司锦立刻去屋角的灶台附近,捡了一根炭条,又从袖笼里找出一张宣纸,搁到了木墩上,“老人家,把您还记得的那些,在这张纸上画出来吧。”
屠工匠虽然心里有疑惑,但他已经确定了来人是舒妃之子,便应着以往的规矩不去询问,而是拿着炭条,在纸上画了起来,“奴才记得这山是在通往西夷的路上,路口在这里,往北去,好像是在这个路口往西……那座山是这样的形状,山洞就在这个山峰的下面……”
老人边讲边画着,吉星河与佟司锦盯着纸上木炭条绘出的图案,将他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就这样了。其它的老奴已经记不真切,诶,总归是老糊涂了。”屠工匠搁下手里的炭条,无奈地摇摇头。
“这已经很好了。老人家,感谢您!”吉星河拿起那宣纸,冲屠工匠抱拳道。随后他看看四壁漏风的屋子,解下腰间的一个描金荷包,双手递到他跟前,“这次我来得匆忙,没顾上备礼物,这里头有一些金锞子,老人家用来改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