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殿,蒋旭胸中涌起老大的苍凉,眼角一阵抽动,嘶声道:“放开我!”这话是对蒋南说的,蒋南吃惊地看着他。
下一刻,蒋旭便艰难挪动双腿,走到了漫天的雨幕中,然后一掀袍角,缓慢却又坚定地,跪在大殿的广场上。
蒋南连忙去搀扶他:“父亲!你这是干什么!”
“孽障!你懂什么!要不是为了你,我蒋家何故受辱!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戒骄戒躁!你呢!以为自己了不起!二十万军队,你可知道为此我们筹谋了多久!全都毁在你一个人手里了!”
蒋南何尝不是憋屈的要死,却低声道:“您在这一跪,没罪也成了有罪,快起来吧,陛下不会因为这一跪就原谅咱们,还会被人看了笑话!”
“蠢货!”蒋旭豁然抬头,头发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沾满了雨水,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却放射着愤怒的光,冷冷的望着自己的儿子道:“要是想让蒋家断在你手里,那你就站着!”
雨水很大,蒋南不得已陪着蒋旭跪下,不一会儿便感到浑身湿透,十分的难受,不由得怒火中烧道:“父亲!你要跪,儿子陪着你跪就是了!不过我没有错!也绝对不会认错!”这种憋屈,他这辈子都还没有承受过,但是他只能紧紧攥着双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从哪里冒出来的慕容氏的遗孤,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皇帝的脸一下子就翻了!
这时候,殿内的空气快要凝滞,殿外却风雨大作,北风挟着尖厉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拍打着大殿的门窗,发出令人难受的吱嘎声。大殿内的宴会也已经进行不下去了,皇帝挥手道:“就此散了!”
众人如蒙大赦,看着皇帝和皇后相携离去,其他人便也跟着退出了大殿,殿外此刻正是大雨倾盆,经过今天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宴会,每个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连太监们准备好的竹伞都不要,都头也不离地离开了大殿,别人不要伞,李长乐却是要的,她生怕自己脸上的假面具被冲坏,拼命地举着伞,奈何身边全都是别家的人,自己的丫头也没有被允许进入大殿,不一会儿她就已经被人挤的东倒西歪,可是现在去寻找蒋家的人却也找不到了,只剩下她和蒋月兰顺着人流往外走,走到台阶上,却是孙沿君正在门口,李长乐冷冷盯着她,从她身边昂头走过去,孙沿君越发看不顺眼,伸出脚绊了李长乐一脚,李长乐没想到堂堂将军千金居然做出这种事情,尖叫了一声,当着无数人的面,竟然从高高的台阶上滚落了下去。
众人今天已经受了无数惊吓,哪里经得起这一叫,个个都恐惧地站住了脚步,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然而,让他们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看见李长乐一个人从台阶上咚咚咚咚咚咚像是不停滚动的球,一下子摔在地上,伞也一下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啊!好可怕!”一个夫人尖叫了起来,然后她指着李长乐,像是看见了鬼一样的可怕。
所有人都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大家都愣住了。
李长乐被摔得几乎连五脏六腑都要摔烂了,却在茫茫大雨中听到有人惊声尖叫,她一下子醒悟过来,顾不得疼痛,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面具还在,就在这时候,她突然看见了地上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心一下子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在上千人的面前,在京都所有达官贵人的面前,美若天仙的李家大小姐李长乐从台阶上滚落了下去,美丽的容貌没有丝毫改变,可是那一头漂亮的青丝却掉在了地上,滚落了一地的泥水,露出来的头,不仅光溜溜的,而且上面有无数疤痕和腐烂的痕迹,一道闪电划亮了整个天空,这样可怕的场景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癞子!癞子!”一个夫人原本还没看清楚,只以为李长乐没有头发,可是那道闪电,将李长乐头上可怕的样子照的一清二楚,那靠得最近的夫人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蒋海快步地挤开众人跑过去,脱下外袍掩住李长乐的头,道:“低下头!”
蒋月兰连忙过来,蒋海把李长乐推给她:“还不快走!”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漂亮的李家大小姐,是个秃子也就罢了,怎么会是满头的伤疤,有些疤痕甚至开始腐烂,流出污血,好可怕的样子……
人们议论纷纷,李萧然简直丢脸到了极点,快步走到他们跟前,厉声道:“还留在这里丢人吗?!”说完,他快步出宫去了,蒋月兰不敢多言,赶紧带着李长乐离去。
众人中,终于有人发出笑声,那种闷笑像是传染了一样,很快在男人们的惋惜和女人们的幸灾乐祸和嫌恶之中传播开了。孙沿君却是无比的惊讶,她本来只是想让李长乐出点丑,可是刚才,她分明揭破了一个秘密啊。
拓跋睿在人群之中,将那场景看的很清楚,却几乎要呕吐出来。他分明看见,有一段小小的白色的东西,仿佛是蛆虫一般,在鼓动着,简直让他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并不是蛆虫,而是蒋天用来给李长乐吸取污血避免伤口恶化的银线虫,但是在拓跋睿看来,这两者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了,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噩梦一样的晚宴,他心中最美丽的女神,已经沦为可怕的梦靥了。
拓跋真却冷冷瞧着,目中没有一丝的波动,甚至也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他只想知道,今天这场宴会,到底跟李未央有没有关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其中有某种关联,否则,怎么解释本该是李未央的画像却变成了武贤妃的样子?她一定知道什么,一定是!这让他心中暗暗惊讶,同时,也引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这个女子,为什么不能为他所用呢?!就在这时候,太子走到了他的身边:“三弟,你别太难过了。”
拓跋真面上一派哀戚之色:“皇兄,我真是想不到,一场宴会竟然会弄成这个样子,母妃她——”真是可惜,武贤妃这条线,是彻底断了。
太子叹息,道:“我知道你和武贤妃感情深厚,现在她落到这个下场,父皇也太狠心了,听信那道士的话——”
拓跋真低下了头,仿佛是悲伤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想法子,希望父皇不要怪罪于你。”
拓跋真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兄你了。”
太子点点头,道:“放心,不光是我,还有母后,都会为你说情的!不会让父皇迁怒于你,你放心,一切和从前一样,绝不会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