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宣怀风轻描淡写地说,“总长只是批公文批到夜深,略感风寒,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白云飞稍感安心地说,“原来是着凉,那我就放心了。”又问,“可以见一见总长吗?”
宣怀风知道白雪岚因为挂着绷带,基本上不见外客,婉拒道,“下次吧。”
白云飞是一点就透的人,当即不再提求见的事,想了想,对宣怀风道,“还有一件事,我大后日在天音园上新本子,唱的《梨花魂》。不知白总长和宣副官可得空,过去听一听?”
宣怀风这才知道他是过来找人捧场的。
只要做戏子,谁不想多找几个有钱人捧,每逢出新戏,几个重要大客各处都要打招呼,这也是常理。
但白云飞这般人才,令人一时难以将他和寻常戏子看待,所以才有些诧异。
宣怀风心里叹了一声,反而对白云飞有些同情起来,和颜悦色地说,“总长还在养病,这个我可说不准,再看看吧。”
宣代云“呀”了一声,嗔着宣怀风一眼,“怀风,你真是的,人家好心好意来请呢。我想,这养病和听戏是不冲突的,听着好听的戏,心情好了,病不是好得更快吗?”
白云飞不想让人为难,忙道,“要是总长没有兴致,云飞也不敢强求,毕竟养病才是正经大事。这样吧,就请宣副官转告一声,大后日天音园的包厢,我为白总长留着。他要有心情,就过来听听;要是没工夫,就算了。”
宣代云道,“白老板,你也帮我留一个包厢,可行?”
白云飞说,“年太太每次都捧场,云飞受宠若惊,包厢一准给您预留下来。”
“那就谢谢你啦。”
“您说哪里的话,应该是我多谢您才是。”白云飞显然也不想久留,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向宣怀风告辞,“白总长正养病,宣副官必定也比平日忙,我就不打搅了。”
宣怀风站起来送出花厅,下了台阶,礼貌上客套一句,“怎么就坐这么一会?聊聊再去不迟。”
白云飞说,“实在还有别的事。白公馆这边事了,我还要去林宅一趟。”
宣怀风猛地一愣。
深呼吸了一口,只觉得脸上僵硬硬的,强作从容道,“是了,奇骏也是常捧白老板场的,这出新戏,他必然去看。难道连他也要你亲自过去请?”
白云飞苦笑着摇头,“本来说好,他是去的,这本子新上手,他就到我家来看我练过几场,极喜欢。偏偏前几天出了事,人到现在还躺在床上,看来大后天是出不来了。我得他看得起,彼此交了好朋友,所以每每有空都过去探望一下。”
宣怀风惊道,“怎么?他出了什么事吗?”
白云飞皱眉说,“具体怎么一个过程,他说得不清不楚的,似乎是前几天坐汽车到城外,被几个土匪绑了票。幸亏土匪看得不紧,让他瞅了个空,弄松了绳索,一个人光着脚从野地里逃回来的。人虽然回来了,但连吓带冷,弄出一身病,现在每日都请德国大夫看病打针呢。”
宣怀风听得心里一抽一抽。
奇骏也是大家少爷出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遇上匪徒,那真是凶险万分的事。
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毫不知情。
他凄凄惨惨地卧床,反而是白云飞到他床前宽慰去了。
越往下想,越是难受。
白云飞见他脸上都变了颜色,似乎有些激动,劝解道,“宣副官,你别太担心,毕竟只是虚惊一场,现在这世道,处处都不太平,能够有惊无险地回来,就是不幸中的大幸。我昨天过去看他,他已经好些了。再过三四天,估计就能下床走动。”
如此安慰了宣怀风几句,又说,“对了,你们也是老同学,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的没有?”
宣怀风心里像挨了一下酸刺。
暗忖,我和他的话,怎么能让你带给他。
宣怀风摇了摇头,说,“不麻烦你了。等我得了空,亲自过去探望他吧。”
心不在焉地送走了白云飞,返回来时,心里却完全按捺不住。
索性直接去了小电话间,拨了去林宅,对接电话的听差说,“这里是海关总长公馆,请问林奇骏在吗?”
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莽撞了。
奇骏如果正在床上,怎么能叫来接他的电话。
正要改口询问林奇骏的状况,偏偏那听差动作快,一听是海关总长公馆来电,立即就丢下话筒跑里面传话去了。
宣怀风只好懊悔地拿着话筒等。
不一会,电话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男声在里面问,“我是林奇骏,请问是白公馆里哪位?”
宣怀风正想着他的病况,着实有点担心,忽然听见他嗓音隔着话筒传来,似乎又无大碍,只是比平常沙了一点,心不由松下来。
一张一弛之间,心情却更难以持静,直泛起咫尺天涯之感。
如果论交情,他自信和奇骏应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
但说及实情,情何以堪。
竟是各置一处,两不相知了。
绑票、逃亡、生病这样的大事,还要从外人嘴里听说了才知道,那种酸涩不能言的滋味时刻萦绕,宣怀风实在不知该怨谁才是。
他沉默了一会,那头似乎已经猜到了。
林奇骏在电话里试探着问,“怀风,是你吗?”
他叫起“怀风”二字来,极端的温柔,宣怀风心里微微一颤,小小的“嗯”了一声。
林奇骏顿时连声音也精神起来了,“想不到是你,你怎么想起给我打个电话?”
他这样惊喜交加,倒让宣怀风大为愧疚。
仔细想一下,当了白雪岚的副官后,自己真的连一次电话也没有给奇骏打过,怪不得他这么惊诧。
宣怀风问,“我听说你病了,现在怎样了?”
林奇骏说,“不过是遇到一些事受了点惊,至于遇到的事……在电话里说这些也不方便,只是现在这世道真够乱的。我吃了几天药,已经好了大半,得你这一句问候,余下的小半估计也能立即就好。”
宣怀风说,“你说得也太夸张了,我打个电话,就有这样奇效?”
林奇骏立即道,“不骗你,我算过我们生辰八字的,你可真的是我命里的扁鹊华佗。”
他本意估计是想逗宣怀风莞尔一笑,宣怀风却听得心里微沉,顿了一下,才淡淡地问,“一阵子没见,你哪里学了这么些油嘴滑舌的话?”
那头被迎面泼了一瓢冷水,猛地安静了。
隔一会,才听见林奇骏把声音放轻了些,恳切地说,“这些话原本是想讨你喜欢的,不想反而招了你的嫌。你要是不愿意听,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宣怀风在这边拿着话筒,只是默默的。
林奇骏等了一会,问,“怀风,我和你说句心里话,可以吗?”
宣怀风说,“你说吧。”
“我要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不是你我关系到了这份上,我也不轻易说。”林奇骏说,“你进了海关总署后,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好像就隔着几座山似的,就算辛辛苦苦和你说上一次话,又要提防哪一句不小心惹得你不痛快。岂不知你心里不痛快,我心里也难受,难道这种爱情的煎熬,竟是我非遭受不可的吗?这样说来,我自认是爱人的那一个,只是不知道,我爱的人,是否也如我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