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作者:吱吱

    那天之后,母亲就病了。

    窦昭很担心,每天陪着母亲。

    母亲笑着摸她的头:“娘亲没事,很快就会好的。你自己去玩吧!”脸色却一天比一天苍白。

    父亲来看她。

    母亲主动握了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指 ~]

    父亲从内室出来,看见窦昭,他脚步微顿,转身坐到了她的身边:“寿姑,大家都夸你聪明,说你现在能一口气说很长的句子,你说句给我听听?”

    窦昭瞥了父亲一眼,低头玩着手中的沙包。

    父亲好心情地笑道:“这沙包做得很精巧,是谁帮你做的?”

    窦昭还是没有理他。

    父亲不以为忤,呵呵笑着抱了窦昭:“走,爹爹告诉你写字去!”

    “我不喜欢写字。”窦昭叛逆地道,“我要去荡秋千!”

    “好!”父亲笑道,“我们去荡秋千。”

    后花园里依旧草木竞秀。

    窦昭和父亲荡了会秋千,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母亲这样也许是对的。

    主动低头,把父亲笼络在自己屋里……总好过这样冷战下去,连个下的台阶也找不到。

    她看父亲就顺眼了些。

    “爹爹,要荡高点!”

    “好!”

    父亲把她荡到了半空中。

    她如御风而驰,窦宅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脚下放大、缩小。她看见偏院的水井旁有人在洗衣裳,看见丁姨奶奶站在屋檐下喝斥小丫鬟,看见母亲的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那感觉,非常的奇妙有趣。

    窦昭的笑声如珍珠般洒落在玉盘上,清脆悦耳。

    父亲也扬眉而笑。

    只有妥娘,傻乎乎地跳了出来,拦在窦世英的面前:“七爷,太高了,四小姐会摔下去的,您快把她放下来吧!”

    窦世英认出了妥娘,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赤胆忠心!”没有斥责她,而是绕过她,将坐在秋千上的窦昭再次用力地推了出去。

    妥娘急得满头大汗。

    窦韶享受着妥娘的关心,笑得十分欢畅。

    她看见俞嬷嬷急匆匆地从母亲的屋子里跑了出来,站在屋檐的台阶上喊了一声,原本不见踪影的丫鬟、媳妇子潮水般涌了过去又四面逃散,场面显得有些纷乱。

    出了什么事?

    当秋千再次荡起来的时候,窦昭伸了脖子朝正院望去。

    小丫鬟们依旧凌乱无章,俞嬷嬷却不见了踪影。

    窦昭心生疑惑,吩咐父亲:“停下来,停下来。”

    父亲拽往了秋千,笑道:“原来我们的寿姑是个胆小鬼。”

    窦昭不和他申辩,只是脚刚落地,俞嬷嬷就脸色苍白地喘着气跑了过来。

    “七爷,”她含着泪,眼睛红红的,一副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七奶奶她,七奶奶她……自缢了!”

    “你说什么?”父亲睁大了眼睛,笑容僵在他的脸上,“你说谁?谁自缢了!”

    “七奶奶,七奶奶……”俞嬷嬷哭着,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七奶奶自缢了……”

    窦世英茫然四顾。

    看见了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边的女儿,这才有一点点的真实感。

    “怎么会……刚才还好好的……”他喃喃地道,高大的身子骤然间很矮了几分,面如金纸,嘴唇发白,颤抖不停。

    窦昭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脑海中如万马奔腾,隆隆响个不停。

    母亲为什么还要死呢?

    王映雪不是成了小妾吗?

    就算她生了儿子,也是庶长子……

    母亲为什么还要死呢?

    那她回来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窦昭倔强地抿着嘴唇,小小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春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静静地照在一大一小两个泥塑般的人儿身上,只有那秋千,依旧晃动不止,引来数只彩蝶围着它翩翩起舞,一竞芳菲。

    ※※※※※

    窦昭穿着粗麻孝袍,表情呆滞地跪在灵前,随着唱喝声木然地磕头回礼。

    母亲是自缢身亡的,算不得福寿全归,又有长辈在堂,最多只能做五七三十五天的法事。

    家里没有主事的人,祖父请了三伯父和三伯母帮着操办母亲的丧事,还把给自己准备的楠木棺材拿出来给了母亲。

    来吊唁的人敬了香,不免要问一番死因。

    窦家的人对外一律称是暴病而亡,听者无不落泪:“……还不满二十岁呢!”

    窦昭的眼圈就跟着红了起来。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母亲虽然是她的母亲,可还不满二十岁呢!

    她三十岁才懂的道理,怎么能指望二十岁的母亲就想明白呢?

    有些伤,埋在心底,纵然是血肉模糊,表面上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母亲,从来不曾真正地放心,从来不曾真正地释怀吧?

    窦昭朝对面望去。

    一身素白的父亲面色发青,眼窝深陷,显得非常憔悴。

    他正跪在孝盆前,一张张地给母亲烧着纸钱,表情认真又虔诚,仿佛手里拿是一张张符表。

    眼睛通红的王映雪走了过来,她并肩跪在了父亲身边,默默地从旁边拿起一叠纸钱,一张张撕开,和父亲一起往孝盆里丢。

    “七爷!”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几分哽咽,“你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拖垮的……姐姐的丧事还指望着您操办呢!”

    父亲没有吭声,轻轻把纸钱从王映雪的手中抽走,继续烧着纸钱。

    王映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跪在那里良久,父亲都没有看她一眼,她眼神微黯,悄然退下。

    六伯父走过来挽了父亲的胳膊:“万元,你别这样。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更应该保重才是。”

    父亲不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