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缓缓响起,不急不缓,沿着湿润的山路,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一名白衣白袍的年轻公子,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身量不算高,面容却苍白俊美,隐隐透着一丝柔媚的邪气。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精光闪烁,淡淡的盯着众人,只是轻轻一扫,就让人觉得脊背发寒。明明没有半点能够显示身份的配饰,可是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一名鸿胪寺官员上前说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来此有何贵干?”
小舟淡淡的抬起眼梢瞟了他一眼,说道:“今日不是忠毅伯下葬的日子吗?我来送他一程。”
官员立刻恍然,忙让开路道:“来的正是时候,若是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忠毅伯的最后一面了。”
小舟没有说话,径直走过去,细雨偏斜,城内大国寺的钟声悠悠回荡在遥远的天际,隔得那样远,如同缠绵的柳丝,余音袅袅。站在此处的峰顶,极目望去,似乎还能看到盘旋在大国寺金顶之上的梵音佛香,夹杂着声声木鱼,伴随着这清冷的风,悠悠的传了过来。
棺木是以乌山金楠木所制,因为世人皆以为他信奉佛教,所以棺木周围刻着一圈淡金色的梵文,阳光照在上面,有着淡淡的金辉。
世人常说入土为安,只不知他如今是否真的得了安宁。棺木缓缓沉下,黄土一层层的洒上去,渐渐再也看不到那闪烁着金芒的佛家梵唱。
以忠毅伯的爵位,他的葬礼和墓地本不该这么草率,可是安霁侯之前却说忠毅伯死前要求自己死后葬礼一切从简,不得铺张。是以今日的这座墓地,简直和寻常百姓没什么分别。葬礼很快便结束了,烧了一些纸钱牛马,鸿胪寺的官员对着这唯一前来送葬的人说道:“葬礼已经结束了,我等要回去复命了。”
“大人辛苦了。”
小舟默默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我还要再呆一会。”
人群渐渐远去了,山野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宁静,小舟蹲在墓地前,抚摸着那尊墓碑,只见上面言简意赅的刻着几个大字:忠毅伯李忠之墓。
没有家门前缀,没有落款姓氏,只有这七个大字,像是一个笑话一样的刻在上面。
李忠?
旧主恩赐的姓,皇帝亲赐的名?
小舟冷冷的笑,轻声道:“你躺在这,一定很委屈吧?”
朔望峰极高,山下已经桃花处处,山顶却犹自有冰雪点缀,寂寞横绝,如卧龙横倒。小舟拿拳头点着“李忠”那两个字,撇着嘴说道:“你看到这两个字,也一样觉得很恶心吧。”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我是来带你走的。”
她笑了笑,就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手。两侧原本安静的树丛里,却顿时窜上来几名身手敏捷衣着普通的中年汉子。
“动手吧。”
她淡淡的吩咐一句,众人就拿着家伙干起活来,比起鸿胪寺那些四体不勤的官员,这些人的动作显然要快上许多。官员们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只半盏茶的时间就给破坏的一塌糊涂。
“东家,你看这……”
棺木已经被启开,小舟走过来,静静的看了一眼,嘴角溢出一丝冷淡的笑意来。
果然。
棺木空荡荡的,不见尸首,只有一只陶罐。
这一点,她是早就想到的。
虽然大华这里并不流行火葬,但是他还是不能全尸下葬。毕竟当初为了瞒天过海,李九青曾派人在他的背上伪造了一条皇家黑龙,而如今真相大白,那个人自然不容许这世间存在两条皇龙。
就算,他已经死了。
亲自弯腰,抱起那只陶罐,脱下背后的披风将之包好,转身就往山下走去,清淡的身影在春日苍茫的寒气中看起来格外孤清。身后的下属则是默不作声的做着善后工作,重新下棺安葬。
尘归尘,土归土,这世间的事从来就是如此。有人欢喜,有人哀愁,有人一朝荣极,有人零落成泥。
下山的路变得轻快了许多,罐子在怀里抱的久了,渐渐有了温润的暖意。小舟弃了伞,牛毛般的细雨一丝丝的打在她的头上,顺着苍白的额头流下来。
走到山脚的时候,突然看到山下的河边站着一名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剑眉星目,俊朗的异常,一双眼睛深若寒潭,凌烈着峥嵘的剑气。他穿着一身月白软缎宽袖兰纹深衣,腰间系着一条云碧色的丝绦软带,负手立在河边,身上笼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见小舟从山上下来,他微微抬了下眼梢,山下的四月,正是桃红柳绿,芳菲无限的时节,奈何在他的这一眼之下,却都显得冷寂无光,小舟不解的看着这人一步步走来,略略止步,目光不卑不亢,带着几丝询问的看着他。
“这位兄台刚从山上下来?”
“是。”
“山上热闹吗?”
小舟微微一笑,扬眉说道:“这个时候,京里更热闹些。”
那人的目光在小舟身上悠悠转了一圈,然后说道:“兄台没带伞,虽然雨很小,但是一路走回去,也会淋湿了。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如何?”
小舟笑道:“如此就多谢了。”
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就这样在苍茫的旷野上缓缓而行,细雨一丝丝的打在他们的袍角上,有着冰凉的触感。那人比小舟整整高了一个头,撑着一把大伞,将小舟的身体完全笼罩在伞下,自己的半个身子则淋在雨里。默默走了一路,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朔望峰本就离城门不远,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也到了城门口,小舟对那人说道:“多谢兄台相送。”
“我也只能送你这一路了。”
这话说得突兀,好似他们相识很多年一样,可是小舟却没有半点惊讶,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男子的手伸过来,似乎想去触摸她怀里的陶罐,可是手指悬于陶罐上空,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带他走吧,想必他也不愿意顶着那个名字孤零零的躺在山上。”
小舟点头道:“大公子英明。”
那人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皱眉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小舟笑道:“听说李二公子的母亲是西凉第一美人,我一直以为二公子的眼睛一定是像他的母亲。今日见了大公子,想必安霁侯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