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会关机的,除非是在飞机上。手机“啪”一声落在地上。无边无际的夜色弥漫上眼前,窒息和绝望铺天盖地的袭来,若干年前曾经体会过的感觉毫不客气的第三次拜访她,冰冷死亡的信号从她心头某个地方升起来,蛇一样的盘踞在她的心口,对她吐出鲜红的信子。她想尖叫逃离,却只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若游丝。
前眼彻底的一黑,她顺着墙滑下去。彻底的晕过去前,她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把苍老的声音,声音在说,孩子,你看,死总是自己的。
醒过来时,苏措看到的第一眼就是白得吓人的天花板,她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在医院里,病房空荡荡,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药水的味道刺激了她,本来浆糊成一团的思绪陡然清晰起来:飞机失事——
苏措浑身不可抑制的发抖,她把头埋在膝盖里,蜷缩成了一团,可以就连这样还是冷,冷得直哆嗦,她听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发抖。从未有过的心酸和悲愤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抱着腿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多少年积攒下来的眼泪再也收不住,流到嘴里,又咸又苦。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想再次昏过去不省人事,可是偏偏清醒得很,刻骨的清醒。
从小到大,她所经受的一切再次浮现,她抓住命运大声质问,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可是命运却不理睬她,毫不怜悯的穿过她的手心里游开了。车子从悬崖上翻滚下去的时候,爸爸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阿措别怕别怕,然后血就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打湿了她的脸。恍惚中,她站在高中的教室里,同班的沈思录朝她走过来,哭着说,江为止不在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忽然被人紧紧抱住,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不停的说:“阿措,我在这里,我没有上那趟飞机。我在这里。”
她抬起头,看到陈子嘉的脸在她的泪水中抖动着,英俊的脸上写满焦灼心疼,眉宇紧紧锁住,那双眼睛黑的好像墨玉,深深的看着她。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身上淡淡的香味也丝毫没有变化。他抓着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反复的说:“你看,我没有出事,我就在这里。”
为了确认什么似的,她死死抱住他的腰,声音和眼泪却收不住,俯在他胸口继续哭。她哭得天昏地暗,仿佛五脏六肺都给哭的移了个位子。她哭得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确认的,陈子嘉没有出事,他终于回来了,现在的的确确把她禁锢在怀里,细细密密的吻着她的额角发际。上天到底还是宽待她,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终于哭得没了力气,苏措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字一字说:“我想你。”一说话才知道嗓子已经哭得沙哑。
陈子嘉播开她的额前的头发,吻干她脸上的泪水,最后停在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上,轻轻一掠。
“阿措,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离开你。”
苏措起初没说话,依然维持着在他怀里的姿势不变,最后说:“你不能在骗我爱上你之后出事。如果你不回来,我恨你一辈子。”
“我不能让你恨我,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回来……”说完这句,陈子嘉意识到什么似的浑身一僵,捧着她的脸,直直的看向她的眼睛,严肃的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苏措擦擦眼泪,疑惑的看着他,“我说你不回来的话,我恨你一辈子。”
“不是这句,”陈子嘉摇头,追问,“前面那句。”
苏措咬着唇,想了半天后脸一热,却说,“你为什么在医院?”
“这个时候,你不能顾左右言他。”说完陈子嘉眉毛一挑,勾了勾唇角,唇就覆上她的,温柔缠绵的吻她。苏措简直无法招架,头晕脑涨,缺氧之下大脑几乎再次罢工。
半晌后陈子嘉松开她,一脸笑意:“想起来了么?”
苏措瞪他一眼,可惜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小脸看上去实在毫无威严可言,反而荡漾出不可思议的温柔;陈子嘉浑身一酥,身体哪里还由得自己做主,再次吻了上去。
第二个绵长的吻结束,苏措推开他,手一摊:“给我。”
“什么?”陈子嘉眼睛闪过一丝迷惑。
“戒指,”苏措盯着他,“你不要告诉我,你特地去一趟佛罗伦萨居然忘记买戒指。”
陈子嘉笑了,摇摇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枚粗看简洁,细看却无比精致的银色戒指,熠熠生辉,光似乎比病房的灯光还要亮。苏措伸手要拿,陈子嘉不让,托起她的左手,小心翼翼的带了上去,再放到嘴边轻轻一吻。她肤色极白,手指修长,戒指戴在手上非常漂亮,仿佛天生就应该带着它。
苏措看着戒指出神,她半点都不在乎这花了多少钱,她只是在想,他花了多少时间才把这枚戒指挑选出来。
陈子嘉微笑解释:“当时看花了眼,最后才发现它,所以耽误了飞机,只好转机回来。刚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你的同事说你昏倒了,我几乎吓的都要疯了,匆忙的过来。好在你没事。”
苏措这时才注意到他眉宇间的确有股奔波后的风尘,心头一暖,人再次就靠在他怀里,低声说:“幸好。”
尽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真的上门拜访的时候还是有点忐忑不安。苏措心里念叨着“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句话,分出一部份精神打量周围。这一带虽然在市区,她从来没来过。车子开进有哨兵的大院,苏措终于看到院子里绿树环绕,其间分布着零散的小楼。
陈子嘉从未见到过苏措紧张,停下车后凑过去吻她的额角,信心十足的说:“放心,你绝对不是丑媳妇。”
那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沉淀得恰到好处,使得苏措很快很快冷静下来,她挽着他的胳膊进了屋子,意料中的看到客厅里闲坐聊天的一大家人,心里没来由地一个哆嗦。那哆嗦也就是一瞬,真的站在陈子嘉的父母面前时,她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从容得体的跟他们一一见面。
陈母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个罕见的美人,因为年纪的增长,现在看起来美丽虽然不复当年,但是,举止的优雅得体与日俱增。陈父是在电视新闻里经常见到的面孔,此时站在她面前对她露出礼貌的微笑。他既威严又平易近人,两种本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气质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看上去有着特别的风度。苏措总算是知道陈子嘉是身上的那种气度是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