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作者:蓝淋


  同事尴尬了一下,用有些同情的眼光看他:“怎麼说呢,很多人来T城之前都以为遍地黄金,其实哪有那麼好闯。有些人一直不太顺利,慢慢走上那条路,也是情有可原。T城这种行业很发达呢。你也别太介意了。”
  曲同秋只觉得耳朵嗡嗡响,有点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同秋?你没事吧……咳,是我多嘴了。他不告诉你,一定是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也挺可怜的,这交友不分贵贱,你别太放在心上吧。”
  曲同秋有些恍惚地晃了两下,脑子裏乱成一团。
  他怎麼也没办法接受,无论如何心裏还是有个固执的声音在说这一定是同事弄错了。
  但也想起那天在餐厅裏任宁远的不自然,想起他对任宁远的了解有多麼单薄,他不知道任宁远做的是什麼工作,住所在哪裏,有什麼样的朋友圈子,有没有结婚对象,过得好不好,甚至就算任宁远有了一群小孩,也不会带给他看。
  任宁远什麼都不和他提。
  这麼一个骄傲又强大的,让他愿意为之虔诚膜拜的男人,竟然会败落到这种地步。
  那是经受过怎麼样的摧残。又是怎样在忍耐。
  想到自己受的百般照顾,用的都是他的卖身钱,就连手都了抖起来。
  曲同秋勉强谈完合约,拜托同事帮他请了个假,就没再回公司。
  他完全静不下心来,胸口就跟被耗子咬著似的,没完没了的撕扯,非常的难受。
  正如任宁远略微一笑他就能感觉到双倍的快乐,任宁远若有什麽不幸,就等於双倍施加在他身上。
  想象中任宁远所要承受的那种欢场卖笑的痛苦,比他亲自去经历都要来得强烈。
  他行事懦弱,又犹为敬畏任宁远,素来不敢冒犯,连多嘴好奇的心都不敢有。但这回却没法憋得住,就算得罪任宁远,他也要问个清楚。
  电话一接通,趁著还有勇气,曲同秋赶紧开口:“老大,我有重要的事想和你说。今天能出来见面吗?”
  任宁远迟缓地“哦”了一声,声音略带困乏,竟是半梦半醒:“好,你来新茶轩吧,我等下去那里喝早茶。”
  这种时间还没起床,迟起的可能原因,曲同秋略一想象,更是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
  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茶餐厅,任宁远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坐著了,穿得干净而随意,大热天的竟是一滴汗也没有。神色淡泊自在,面前一壶乌龙茶,一笼蟹粉包,看起来非常简单随和,
  曲同秋看得又是眼酸鼻酸。任宁远在他心中,堪称最完美的男人,玷污不得。这样的人只该逍遥自在地被讨好,而不用去讨好任何人,更不必说以色侍人。
  任宁远点头招呼他坐下,淡淡道:“今天不上班?”
  这时已是十点多锺,周围零散的只有几桌搓麻将晚起的老年人在喝茶闲聊,正经上班族一个也无,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坐著的,也只有闲人和昼伏夜出的一族。
  曲同秋心下纠结,憋了一会儿才闷声说:“老大你呢,也不用上班?”
  任宁远挑了一下眉毛:“哦,我工作时间和你们不太一样。”
  “老大,你都没告诉过我,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任宁远喝了口茶:“生意人罢了。没什麽特别。”
  “什麽生意呢?”
  任宁远放下茶杯,笑道:“嗯?怎麽这麽问,你是听说了什麽吗?”
  曲同秋开口的时候一阵难受:“老大。”
  “嗯?”
  “我今天,碰到上回你的同事了。”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等著他往下说。
  “我在酒店碰到的。他是做‘那种’行业的吧。”
  任宁远微微皱了眉,续而松开眉头,坦然点头道:“对。”
  竟然这麽轻松就承认了,连丝毫的迟疑和掩饰都没有。曲同秋只觉得眼前发黑,好容易才缓过来,又惊又悲,失态地两手拍上桌子:“好好的一个男人,做什麽不好,偏要干那行呢?!”
  任宁远继续喝了几口茶,显然不打算和他争论,过了半晌才说:“各行各业都有存在的道理。你接受不了,也不必勉强。道不同不相为谋。”
  曲同秋眼睛都红了:“老大,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管你做的是什麽,我都永远当你是我老大。”
  “……”
  “可是,你有难处,为什麽都不跟我说呢?我能帮上一点也说不定。”
  比起他的激动,任宁远倒很平静:“你不必帮我。这行业也没什麽不好,服务业的一种罢了。高薪又不太累的工作,不是那麽容易找的。”
  “就算不累,难道不苦吗?你那麽有才华,天底下能做的工有那麽多,为什麽要在这种火坑里呆著?”
  任宁远摇摇头:“我们店不是什麽人都消费得起的,客人质量都有保障。没你想的那麽不堪。纵有千般不好,也终归是明码实价,拿劳动力赚钱,比去偷去抢去骗强得多。”
  曲同秋光听著“拿劳动力赚钱”,就快被想象出来的场景击垮了,几乎要掉眼泪:“老大,就当我求你,别干这行了吧。”
  要不是场合限制,他真想给任宁远跪下了:“钱再好赚,也没身体要紧,这个太伤身,以後迟早要被掏空的。你要是不嫌弃,我以後供著你好不好?”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供不起我的。”
  “……”
  “你也别紧张。在这店里工作,未必就得上床,陪酒陪聊也有的,甚至什麽活也可以不用干。T城寂寞的人太多了。”
  曲同秋满心难受,但辩不过他,更不忍心说他不好。
  任宁远在他眼里,无论做什麽都是那麽光彩夺目,就算卖笑度日,也是他最崇拜的男人。
  只是生平头一次恨自己如此平庸没出息,连为任宁远做点什麽的本事都没有,心下伤感,一口气憋著出不来,梗得喉头发涩。
  “老大,是不是因为你们老板不放人,你才走不成?我知道,开这种店的,都是吸血吃肉的主,没一个好东西!逼得好好的一个男人做这种活,还搜刮人家的卖身钱,根本没人性!”
  任宁远放下茶杯,咳了一声。
  曲同秋满肚子的伤心怨怒都只能发泄到那路人甲老板身上去:“那种烂人,吃喝别人的血汗钱,就该抓去坐牢!”
  任宁远突然淡淡地打断他:“你别骂了。”
  “我不光要骂!让我碰到他,我还要他好看,”曲同秋悲愤交集,声音嘶哑,“我会像揍乔四一样揍那种人渣……”
  任宁远笑了笑:“你真有那麽恨啊。”
  曲同秋眼红红的,一时说不出话。只要是伤害了任宁远的,他就算赔了命也要跟那人拼个你死我活,就像当年一样。
  任宁远又垂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就是老板。”
  茶楼里还是轻微的喧闹,窗外蝉鸣声也愈发热闹,而两人桌上一片安静。
  曲同秋仍然维持著方才激动的姿势,只是脸部抽搐,僵硬已经不足以形容。任宁远倒是没什麽特别的表示,继续平静地低头继续喝茶,还吃了个点心。
  待到任宁远将点心吃得干净,石化了的曲同秋突然解了冻一般,跳起来就往外跑。任宁远刚要开口,他已经“哗啦”绊倒了椅子,摔了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