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食摊老板说:「雾散了,快开船咯。」
林少湖迎着江雾,看见隐隐绰绰得山城,感慨说水墨画般。
大叔说:「你看是泼墨山,当年我看,可是生死场。」
林少湖问:「你来过?」
「抗战,」大叔说:「南京沦陷后,师父带着我从水路逃到重庆,结果一来就赶上大轰炸。但时也是夏天,我们坐着一只小舢板,在江中心团团打转,就是靠不了岸,头顶上日本人得飞机隆隆作响,船舱里淹着混沌的江水,老弱妇孺,哭成一团,这份绝望与生不如死,你们总算是不用体会了。」
「唉!」大叔长叹:「过去了!毛主席说:俱往矣!」
「我说,」林少湖审视着他,然后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叔啪一个敬礼:「报告警察同志,我是夏明若的舅舅。」
「报告夏明若的舅舅,我是忤作,不是捕快。」林少湖是何等人物,早八百年心里就有数,便笑着说:「你们到底是要去哪儿?」
「和你去一个地方,云南。」大叔举起他的酱菜缸:「我的徒弟笨得很啊,看不出这是元代的东西。云南深山里也有这么一个东西,叫我 朝思暮想。」
「太子墓里就没有吗?」
「有,」大叔说:「但我不能拿。还有,那是太子墓。」
「我看了报纸,据说是亲王墓。」
大叔摇头笑:「这帮考古的!这肯定是李老头子说的,他那老学究不会说这么没谱的话。」
林少湖凝视他:「你知道是谁?」
「我知道。」大叔说。
「是谁?」
大叔说:「去看墓志。」
「没有挖到墓志。」
「哦!」大叔猛拍脑袋:「想起来了!墓志被我藏起来了。」
「啊?!」
大叔一脸淫笑:「就在我挖的那个横洞里,一块一尺来方的青石板。」
「你这个人……」林少湖喃喃。
浓雾初散,丝丝阳光透下,雄壮的川江号子响起来,大叔仍然抱着酱缸:「少湖,相识一场,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少湖点头。
「墓志的事等十年再说,」大叔说:「等我死了。」
「什么?」
「行不行嘛?」大叔抱缸做可爱状。
林少湖说:「你亏心事做多了吧?」
大叔叹口气:「挖来挖去,挖了自家的祖坟,你说亏不亏心?」
林少湖刚想说话,大叔摆摆手:「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我家那个祖上,正好事反动标兵,革命对象,是一定要被钉死再耻辱柱上的。咱们祖国呀,可能真是走了弯路,几千年前的孔子,照样被拉出来批烂批臭。现在我那祖上翻案还太早,还是可能会连累那些做学问的人。」
林少湖满脸疑惑:「翻案?」
「不明白没关系,以后就知道了。」大叔说:「我们和那些考古的,区别在于我们也看史书,但从来不太信。要知道隋史是唐人写的,唐书是后晋人编的,宋史是元代人写的,元史则出自明代人的手笔,一代写一代,有些东西就不能写得太真,比如说我偷了你的东西,然后把你杀了,但这件事非得告诉我得儿子,我会怎么说?」
林少湖大笑:「那你会先把我说成是贼祖宗。」
「没错,」大叔肯定:「走吧,上船。」
林少湖拦住他:「你姓杨?」
大叔摇头笑了笑,凑到他耳边说:「我师父姓李,师叔姓社,我姓宇文。」
林少湖说:「不可能。」
大叔扳起脸:「有啥不可能!我告诉你,史书上说被灭族得不一定就真灭了,就比如慕容宗室当年被刘裕连根拔除,杀得婴孩不留,但慕容氏确确实实仍然存在!」
林少湖笑着问:「在哪里?」
大叔理直气壮地说:「都是辽东鲜卑,我当然知道!慕容氏肤色白皙,生性骁勇,男人长得极为俊秀,我告诉你,他们改姓夏了!」
林少湖刚从水壶李喝了口水,这时喷出来:「我知道了,宇文兄,走吧走吧,上船赶路……」
宇文骥蹲在船尾甲板上吹江风,他的徒弟闲晃了一圈,回来蹲在他身边。
宇文骥问:「他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