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万程双目生寒,冷哼一声,靳飞甚是惶惑,欲替云殊分辩几句,忽见云万程转身凝视一个黑瘦汉子,高声叫道:“那位兄台,你也是来结盟的么?”那汉子一愣,大声道:“不结盟干什么?”嗓音尖利。云万程一哂道:“好说,阁下可有请帖?”那汉子翻起白眼,冷笑:“没帖子就不能来?你发给我了吗?”云万程眼中芒光一闪,曼声道:“大宋藏龙卧虎,云某难免有漏发帖子的时候。不过,阁下就算没带帖子,也不必在袖间带上药粉吧!”
那黑瘦汉子细眉一挑,倒退两步,哈的一声长笑,猛地拔地而起,乍起乍落,掠过人群,身法竟是快得惊人。白髯老者厉笑道:“小兔崽子,跑得了么?”正要纵身,眼前忽地一黑,云万程已破空而出,扑那汉子后心。那汉子发声疾喝,凌空转身,双掌回击。这一招谋之在前、突发于后,老辣狠厉,极见功力。云万程被掌风一卷,去势略滞。众人不料这奸细武功如此了得,惊呼声中,只见云万程双袖后振,似苍鹰折翼一般,从上而下划了个半圆,绕到对方身后。那汉子双掌落空,暗叫不好,未及变招,便听得云万程一声大喝:“给我回去。”随即便觉后心一痛,浑身软麻,身如腾云驾雾一般,重重摔回酒缸之前。靳飞一步抢上,将他按住,自他袖间抖出一些白色粉末,又在他脸上一抹,扯下两撇假须。
人群中有人眼尖,瞧得那汉子容貌,失声叫道:“摩天鹞子,是摩天鹞子。”群豪一派哗然。“摩天鹞子”乃是川中独行巨盗,轻功高绝,手段狠辣,杀人越货,一夕千里。川陕五州的侠义道几次联手拿他,皆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不想他竟做了元人的奸细。
群豪中有人冷笑一声,道:“鹞子到底是窝在岩洞里的小鸟儿,连老鹰都及不上,又哪里见识过大雕的威风。”另一人接口笑道:“是啊,何况还是雕中之王,飞腾变化,天眼如炬呢!”方才一番凌空追逐,虽只是呼吸之间,但其中变化确如大雕捕雀,迅快无伦。亦且适才如此混乱之中,云万程仍然明察秋毫,辨出奸细,这“天眼”二字委实不虚。
不多时,歃血已毕,十大缸美酒殷红荡漾。靳飞率神鹰门弟子舀上血酒,分发众人。云万程为发起之人,捧酒向天,朗声道:“今日此地,云万程对天立誓,以此微躯,捍卫大宋,人在国在,与国偕亡。”他念一句,众豪杰跟一句,千人同声,气势若虹。
立誓已毕,云万程道:“而今结盟事毕,须得选出一名盟主……”话没说完,便有人道:“我推云大侠做盟主。”众人当即附和。云万程却摆手道:“方老哥德高望众,誉满江南,不论武功人望,都在云某之上……”那白髯老者两眼一翻,叫道:“慢来,说人望,老夫和你老雕儿半斤八两,说到武功在你之上嘛,嘿嘿,你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老雕儿,闲话不说,这个盟主之位非你来坐不可。”云万程摇头道:“云某才德疏浅,老哥哥即便不成,武林之大,更有能人。”白髯老者冷笑道:“你说南天三奇么,他三人素来散漫。此次公然迟到,叫人寒心。他们做盟主,老头子第一个不服!”云万程摇头道:“云某本是发起之人,焉能自居大位。还是大家商量一阵,再作定夺。”
白髯老者吹起胡须,冷笑道:“商量个屁,这事早说早散,老头儿还等着喝酒呢。”下方顿然哄笑起来,有人道:“对啊,早说早散,大家痛饮三杯。”另有人笑道:“三杯太少,喝上三天三夜,才叫痛快。”白髯老者笑道:“好说,老头子这次拉来十车美酒,包你们喝个过瘾。”众人听说左右都有酒喝,都是哄然叫好,有人道:“这样好了,两位来个比武夺帅,谁厉害,谁做盟主。”有人嗤笑道:“我大宋乃礼仪之帮。怎能学蒙古鞑子,唯力是举。”前面那人抗声道:“咱都是习武的粗人,不比武功,还比写字作画?”众人久在江湖行走,多是好事之徒,有心瞧热闹,闻言笑嚷道:“是啊是啊,比武夺帅。”
白髯老者笑骂道:“由着你们说,反正老头我就不上当,赢了拣个烫手山芋,输了没得丢人现眼。”云万程听得台上台下吵嚷不堪,不由忖道:“原本事关重大,但如此一闹,真如儿戏一般?这群乌合之众,若不以兵法约束,怎么能上战场。”
萧玉翎瞧得有趣,笑道:“呆子,要比武夺帅呢,不若咱们也上去比划比划,没准弄个盟主当当。”梁萧一听,拍手叫好。萧玉翎见梁文靖默然不答,便道:“喂,呆子,你说我这模样,当得了那个劳什子盟主么……”话未说完,忽听喀喇喇四声闷响,又快又急,好似珠炮连响。众人掉头看去,只见合抱粗的四棵老松不知因何齐根而断。接着折断松树如被巨力牵引,叠牌九般堆成两丈来高的树墙,将林中的黄泥路堵死。
众人心中吃惊,猛然间眼前一花,树墙顶上现出一头黑色巨虎,两眼绿幽幽如鬼火跳动,虎口中衔着一人,低头散发,不知死活。一个黑衣人衣似墨染,身子就似长在黑虎背一般,深目高鼻,面白如纸,八字眉如两把长剑,由粗而细,去势凌厉。
萧玉翎乍见此人,笑容顿时一僵。梁文靖只觉她手掌变冷,讶然道:“玉翎,你怎么啦?”却见萧玉翎眼神茫然,嘴唇颤抖,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黑虎又是一纵,从树墙顶上落到平地,悄没声息,向着这方慢腾腾踱来。众人尽皆露出古怪神色,黑虎所到之处,人群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来。行至台前,黑虎倏然驻足,黑衣人飘身落地,目光如两道冷电射入人群。白髯老者浓眉一攒,收起诙谐之态,一扬首,朗笑道:“萧千绝,别来无恙啊?”梁文靖虽已隐约料出来者身份,但由白髯老者亲口道出,仍觉脑中嗡的一响,脸上失了血色。
萧千绝两眼一翻,冷然道:“你是哪个?”白髯老者笑道:“不才方澜,当年在天柱山与阁下有一面之缘。”萧千绝木然道:“天柱山?哼,不记得了。”方澜老脸一热,嘿嘿干笑。
梁萧在玉翎怀里,只觉母亲一阵阵发抖。不禁奇道:“妈,你不舒服么?”萧玉翎紧咬嘴唇,微微摇头。梁萧心中怪讶:“这个黑衣服的老头儿一出来,妈就样子古怪,却不知为何?但那只大黑猫好不威风,待会儿怎生想个法子,让妈去跟他打个商量,让我也骑骑。”他从未见过老虎,更别说这等异种黑虎,只当是长大了的猫儿,瞧着萧千绝骑“猫”而来,心底羡慕无比,眼珠只在黑虎身上打转,琢磨着怎样撺掇萧玉翎去说情,让自己也骑骑这只“大猫”。
靳飞瞧着黑虎所衔之人,越瞧越是眼熟,不觉心跳加快,忍不住唤了声:“小师弟?”那人身子一颤,涩声应道:“大师兄……”嗓子嘶哑,也不知是惊是喜,但叫喊时牵动伤口,鲜血顺着额角滑落,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靳飞惊怒交迸,举步便要上前,忽觉肩头一紧,已被云万程扳住。云万程将他拖到一旁,面沉入水,扬声道,“萧先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