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恨得咬牙切齿,沿途迭施诡谋,逃了不下十次。但秦伯符武功太高,江湖经验又足,即便逃出一二十里,也免不了被他抓回。秦伯符见他如此悖逆,大觉纳闷,但冥思苦想却想不通此中关节,每次抓回,都给他一顿好打。但今日打过,梁萧明日又逃,而且这小子狡黠多智,长于算计,以致一回比一回难抓。秦伯符每次费尽心力将他抓回,偏又无法令其服帖,除了揍一顿解气,再无他法。这般反反复复,秦伯符收徒之心大挫,情绪越发低落,一路上阴沉着脸,少言寡语。
二人一路斗气,渐入江南地界,只见丘山隐隐,细流纵横,人人皆是吴音软语,腻人心腹。梁萧胸中本就郁愤,倘若燕赵慷慨之士,高歌一曲,倒也能消愁破闷,抒发胸臆,但此刻四周皆是软曲腻语,真叫烦上添烦,愁里更愁,动辄便跟秦伯符撒泼放对。
这日,二人拉拉扯扯,终至临安郊外,离得城门不远,便听得前方传来打斗声。秦伯符料得必是江湖人了结仇怨,他心中烦闷,不欲生事,本想绕道而行,但梁萧存心扰乱,听秦伯符说要绕道,他便道:“放着大路不走,偏要走小路,太笨了些。我知道了,你定是害怕遇上老和尚那样厉害的高手,比不上人家,没得丢人显眼。”秦伯符皱眉怒道:“胡说八道,那位大师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人物,岂是这些货色可比?”梁萧扳起手指道:“屈指可数,这么说老和尚的武功该是天下十名之内了。老和尚你是打不过的,故而你的武功必在十名之外。这样好了,我把脚趾也算上,”屈趾一数“,或许有你一个也说不定。”秦伯符面色铁青,怒极反笑道:“你这小鬼算是老几?老子何等人物,轮得到你来评说?好,我倒要瞧瞧,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当即他打点精神,一把拽起梁萧,朝着打斗处大步行去。
二人走了二百来步,遥见两人正在路边厮打,其中一人秃头黄袍,袒臂露胸,一派藏僧装束,另一人却是个蓝衫老者,头发花白,足下踉跄。那藏僧面带谑笑,出手忽快忽慢,既不令老者脱身,也不轻易取他性命,颇有猫儿戏鼠的意思。
秦伯符瞧得怪讶:“这大和尚什么来路?这老人的鹰爪力不弱,遇上这和尚,却好比遇上克星。”眼见老者势危,不觉步子加快,赶了上去。
那藏僧见来了人,身形陡疾,挥掌拍中那老者后背,那老者向前一蹿,扑倒在地。藏僧嘻嘻一笑,走上两步,欲要将手探入老者怀里去摸什么。秦伯符阻拦不及,蓦地扬眉嗔目,一声骤喝,便似平地里响了个炸雷。那藏僧微微一惊,却也不惧,直起身来,冷冷瞧来。
秦伯符步履若飞,须臾逼近。那藏僧胡须一翘,蓦地左拳送出,梁萧远在一丈之外,便觉劲风扑面,逼得人气喘不及。秦伯符大袖挥出,恰似一面风帆,随那拳劲高高鼓起。那藏僧惊讶间,那大袖已将他拳头裹在袖间,秦伯符袖里夹掌,无声拍到。
二人拳掌相交,藏僧一阵耳鸣心跳,面皮泛红,急欲后退,消去秦伯符的巨力。秦伯符一声大喝,袖上用力,将他手腕缠住,藏僧欲退不能,只觉对方于寸许间劲力迭起,如浪如潮。顷刻间,梁萧只听秦伯符袖间噼啪声密如连珠,响之不绝,那藏僧的面色则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响到第八声时,藏僧脸上黑气已腾腾腾变了三次。秦伯符暗觉诧异,他伤势虽未尽好,但这招“葫芦寸劲”仍是非同小可,一旦缠上对手,寸劲节发,不将对手击倒,决不罢休,不想这藏僧连挡八掌,兀自站立不倒,颇出他的意料。
霎时间,藏僧脸色一白、双眼圆瞪,虬髯根根直起,大喝一声:“咄!”秦伯符衣袖哧地裂开,藏僧闪电般脱出手去,后跃丈余,盯着秦伯符,叽里咕噜说了两句,也不知是何方言语。他丝毫不敢停留,蓦地转身,飞也似的走了。
秦伯符心知自己到底伤势未愈,故此后力不继,让对手脱身,不由暗道可惜。欲要追赶,却又挂念那蓝衫老者的伤势,转过身来,但见那老者面若淡金,气息已十分微弱。秦伯符伸手探他脉搏,不由得双眉倒立,厉声道:“好个贼和尚!”原来,那老者身上七处筋脉皆被震断,显然在秦伯符赶到前那藏僧已屡下毒手,但这老者十分硬气,虽然连遭重创,仍然竭力苦撑。
秦伯符见老者生机已绝,心中惊怒,起身便要追赶藏僧,讨回公道。不防那老者一张眼,拽住他手,颤声道:“壮士留步,敢问大名。”秦伯符本不愿显露身份,但见老者命在须臾,不忍相欺,只得道:“在下秦伯符。”老者听得这话,浑浊的老眼里露出喜色,喘笑道:“原来是秦天王,老朽临死能见足下,也是不虚此生。”秦伯符面皮一热,心想若非自己一念之差,早来些许,或能救下此老,越想越觉懊恼,黯然道:“兄台伤得不轻,还是少说话为好。”那老者苦笑道:“小老儿也到头了,只是尚有心愿未了。”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轴纸卷,颤着手摊开,上面画满城阁山川图样。那老者道:“这是大宋八百里江防图,那恶僧潜入朝廷兵部盗得此图,被老夫偶然遇上,设计夺下。不料这恶僧武功高强,我逃到这里,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毒手。”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这图本该还回兵部,但又唯恐守卫无能,再被那恶僧窃走,还托秦天王前往常州神鹰门,交与我师侄靳飞,让他酌情处置。”
秦伯符肃然道:“敢问兄台与天眼雕王云万程如何称呼?”老者苦笑道:“贱号陆万钧,故万程公正是不才师弟……”说罢,喘了两口气,身子震了数震,溘然而逝。秦伯符拿着江防图站起,瞧着陆万钧,心生凄凉:“久闻神鹰一脉秉承忠义,那云万程尤其是个人物。不过他身为武林柱石,我却是闲云野鹤。年前听说他坏在萧千绝手里,初时我还只当讹传,但如今陆万钧称他故万程公,想来传言不假。”
秦伯符喟叹一阵,对梁萧道:“你等一阵子,我挖个坑,暂将此人入土。隔日备好棺木,再送他返乡。”却见梁萧只是冷笑,秦伯符心中有气,将他拽了个趔趄,提到路边,转身挖了个坑,将陆万钧草草葬了,又把江防图揣入怀里,扯着梁萧进入临安。
一入临安,只见帝王之都,果然不同凡响,雕梁画栋,华厦参差,风帘翠幕,熏香袭人。两人路过瓦肆之地,只听家家箫管,户户弦歌,更有不少杂耍艺人,踢瓮上竿、钻火圈、过门子、翻筋斗,吆三喝四,彩声四起。梁萧瞧得欢喜,削尖脑袋便往人堆里钻。秦伯符怕他又趁机逃了,连声怒叱,将他揪出来。梁萧当即挣扎叫喊,惹得人人侧目,秦伯符大怒,狠狠给他两个栗暴子。梁萧痛得流出泪来,横了心猛扑上去,抱住秦伯符大腿,大叫道:“杀人啦,这个人贩子拐我卖我,还要杀我啊!”他当街一叫,众人顿时围了过来,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