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作者:凤歌

    这话阴损之极,那蓝袍汉子涵养再好,也不由变了面色,旁边一个汉子厉声叫道:“放肆!”绿衣女冷笑道:“放肆?哼,我还放五放六呢,但终归比你们放屁好一些。”她话没说完,众汉子已气得脸色铁青。几个人作势便要起身,那蓝袍汉子却一摆手,哈哈笑道:“罢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焉能与小娘儿们一般见识。”说罢端起酒碗,自顾自喝了一碗。其他汉子见头领如此,也只得纷纷落座。

    绿衣女本是严阵以待,忽见对方服软,心中得意。又向梁萧笑道:“小色鬼,怎么说?你是大丈夫不是?要不要跟我这小娘儿们一般见识呀?”梁萧听二人对答,内心对那蓝袍汉子的话也不尽赞同,正自沉吟未决,忽听绿衣女这般挑衅,当真忍无可忍,只见堂内局促,便道:“有本事出来动手,别要打坏了桌椅。”绿衣女笑道:“你有本事为什么不进来?这样堵在门口,别人还当你蹲着看门哩!”梁萧哼了一声,忽一转念,勃然大怒:“好啊,蹲着看门,不是骂我看门狗么?”又气又急,一头冲进门内,抢到绿衣女桌前。

    绿衣女不待他动手,笑嘻嘻地道:“别慌,姑娘现今想喝酒,不想打架!”梁萧心道:“由得了你么?”伸手在她桌上重重一拍,道:“先还我钱袋,别的账另外再算。”绿衣女笑道:“你陪我喝几杯酒,我就还你钱袋。”梁萧瞧她不慌不忙,越发气恼,方要动手,但瞧她妖娆娇气的模样,又觉胜之不武,犹豫未决,便听那蓝袍汉子笑道:“小兄弟,喝就喝,美人陪酒,不喝白不喝!”绿衣女笑道:“对啊,你这厮终归说了一句人话。”她时时不忘讥讽对方,蓝袍汉子却也沉得住气,淡淡一笑,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

    梁萧心道:“贼丫头有说有笑,我若急躁动手,岂不被人瞧得低了?哼,喝酒便喝酒,瞧你有什么把戏。”他想着沉身坐下。绿衣女笑道:“这才听话。”要来一壶酒,给梁萧斟满,娇声道:“请了。”说罢一饮而尽。梁萧见她喝得豪气,也不甘示弱,一口喝了。那绿衣女又斟满一杯酒,笑道:“伙计,店里有牙板么?”那伙计笑道:“如何没有,小店不但酒香肴美,诸般乐器尽都齐全。”转身拿来一对红牙木板,递到绿衣女手上。绿衣女转手递给梁萧。梁萧莫名其妙,顺手接过,道:“做什么?借我板子,打你屁股么?”

    那绿衣女呸了一声,继而又咯咯笑道:“小色鬼,你既然陪姑娘喝过了酒,就再唱一首曲儿,给姑娘听一听,消闷解乏,嗯,就唱那个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蓝袍汉子听到这里,嘿笑一声,扬声道:“好阴损的丫头。”梁萧气得双眉陡竖,将牙板折成四段,厉声道:“贼丫头,你真当我不敢揍你?”绿衣女安坐不动,哂道:“怎么啦?你能叫那些女孩子陪酒唱曲讨好你,我就不能叫你陪酒唱曲?你唱是不唱?要是不唱,可别想拿回钱袋儿。”梁萧恨得牙痒,正要发作,忽听楼外有个沙哑的声音道:“主上,这便是‘醉也不归楼’了!”梁萧心头咯噔一下,忍不住抬头望去,这一瞧吃了一惊。敢情门前站了一人,一身大红道袍,金冠束发,正是火真人。他身边三人依次是脱欢、哈里斯和阿滩尊者。梁萧不由得心里敲鼓:“乖乖不得了,所谓冤家路窄。他们四个,我只一个,正是寡不敌众。”想着左顾右盼,先瞧退路。

    火真人正指着门前一副楹联,笑道:“主上且看,这副楹联有何妙处?”脱欢望着门联,摇头吟道:“劝君更进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嗯!这字嘛,倒也写得工整!”火真人笑道:“字固然工整,不过联中却别有乾坤,主上再瞧!”脱欢凝思片刻,拍手笑道:“妙啊,果然别有乾坤。这上联么,出自王维《阳关三叠》里‘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首句;下联么,则是李白《将进酒》里‘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尾句,呵呵,竟将两大名句结成一联,难得难得。”他窥出联中奥秘,摇着折扇,得意非凡。

    绿衣女本当梁萧定会发怒,暗已防备,准备大打一场,谁想梁萧低头蹙眉,一声不吭,不觉暗暗奇怪,只当梁萧理亏,无言以对,不由低笑一声,道:“也罢,小色鬼你滚蛋吧!今个儿姑娘我心里欢喜,饶你一次,要么,哼,把你扔进太湖里喂王八!”梁萧一抬眼,冷笑道:“王八又不是你爷,你孝敬它做什么?”绿衣女哼了一声,道:“好啊,你敢绕弯子骂我?”梁萧道:“我说它不是你爷,怎么骂你了?难不成它真是你爷?”绿衣女顿知上当,忍不住娇喝道:“放屁,谁是龟孙子?”梁萧扑哧笑道:“你自然不是龟孙子,你是龟孙女。”绿衣女占上风时,仪态从容,一落下风,便十分沉不住气,倏地立起,拍案叱道:“小色鬼,活腻了吗?”正要动手,忽听得店外一声马嘶,绿衣女娇躯微颤,顾不得梁萧,飞身掠出店外,叫道:“谁敢动我的马?”

    原来脱欢看白马神骏,便让阿滩尊者拽过来细瞧,谁知白马气力惊人,阿滩一拽竟没拽住,反被它逸到一边。阿滩正要再运神力,忽见绿影一晃,一绿衣女叉着腰,站在面前。

    脱欢愣了一下,干笑道:“原来是姑娘的马,哈哈,我看这马没拴上,还当是无主之马!”蒙古人以骑射平天下,最爱良驹宝马,脱欢虽贵为皇族,也不例外。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不好硬来,瞧了白马一眼,狠狠吞了口唾沫,连声道:“好马!好马!”说着打了两个哈哈,带着属下走进门去,迎面瞧见那蓝袍汉子,双眉一挑,目有讶色,继而又若无其事,坐到一旁。那蓝袍汉子却眉不抬,眼不动,只顾举碗喝酒。

    绿衣女待四人入内,抱着白马脖子,轻声道:“胭脂,方才被坏人欺负了么?待我给你出气!”一转身,却见梁萧抢出门来,叫道:“想要溜么?”绿衣女正自生气,当下怒道:“小色鬼滚开些!”翠袖拂出,梁萧顿觉一股寒气直透过来,身子如堕冰窟,不由“哎呀”一声,后退半步,哆嗦道:“你……你暗算伤人!”绿衣女冷笑道:“没冻死你算你运气,哼,我把你冻成个冰棍儿,看你还唠叨不唠叨?”梁萧怒极,一抬臂正要出掌,忽地一条手臂隔来,将他隔住。梁萧回头一瞧,却是明归。梁萧怒道:“明老儿,为何不让我教训他?”明归笑道:“她那一拂乃是‘冰河玄功’,真打起来,你可不是对手。”那绿衣女听了这话,回头冷笑道:“你这老头儿倒也有些见识!”明归嘿嘿一笑,硬拉着梁萧在旁坐下。原来他明说不去,暗则一直跟着梁萧,直到看出绿衣女师承,怕梁萧吃亏,方才露脸。

    梁萧心中不服,但被明归一手攥住,动弹不能,正觉气闷,忽见那绿衣女大步走向脱欢,在他左近坐下,心道:“这丫头看似要找这蒙古王子的晦气!哼,狗咬狗一嘴毛。”那脱欢叫过小二,笑道:“你们这里既名‘醉也不归’,那么定有好酒了?”小二哈腰笑道:“好酒倒是不少,只不知客官要喝寻常的好酒,还……还是绝色的美酒?”脱欢奇道:“我只听说过绝好的美酒,这美酒号称绝色,却不知有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