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作者:凤歌



    公羊羽骂了一阵,一吐心中闷气,才又细说如何走脉,如何运劲。梁萧悟性本高,抑且华山之后,他历经阴阳龙战之劫,内力兼具阴阳刚柔。听罢公羊羽的话,拈起一枚松针,加以五成刚劲,五成柔劲,刚劲外张,柔劲内敛,倏忽二劲相交,只听“嗖”的一声,那枚松针应声飞出,插人泥里。

    公羊羽点头道:“孺子可教也。记清楚了,外刚内柔谓之出,外柔内刚谓之入。”

    梁萧一点头,呼地一拳击上苍松树干上,松针簌簌而落,他这掌却与适才相反,柔劲外吐,刚劲内收,其势便似倒转长弓,弓背在内,弓弦在外,将箭反射回来一般。百余根松针被他掌力一引,顿然射将回来。梁萧袖袍一拢,尽皆收入袖底。

    公羊羽悠悠道:“说起来,这道理也并非局限于松针伤人,来日若你内力臻达化境,吹秋毫,射微尘,那也未尝不可。不过你若有幸臻此境地,天下之间,怕也无人是你敌手了。”

    梁萧听出他话中的遗憾之意,微微苦笑,劲分刚柔,松针自袖中射出,也排出一个阵形,似方非方,似圆非圆。

    公羊羽目光一闪,冷笑道:“你也用这个?”

    “天地玄黄阵‘乃百阵之王,无破之法。除了以彼攻彼,再无良策。”

    公羊羽冷笑道:“算你小子有些见识。”一挥袖,地上松针如被风吹,玄天二十四阵运转开来:“立春阵”若殷雷滚滚:“雨水阵”如斜风吹雨:“惊蛰阵”蛟龙摆尾:“春分阵”自分阴阳:“立夏阵”奔腾似火,“芒种阵”锐如麦芒,“小暑”、“大暑”前后勾连,“小雪”、“大雪”左右仿徨:“霜降阵”若六合飞箱,无所不至:“寒露阵”似叶间露水,聚散无方。一时间,阵形依四季变化,分进合击。

    梁萧也拂袖转动“玄天二十四阵”,但方位颇有不同。“冬至阵”对上公羊羽的“夏至阵”“秋分”对“春分”,“大雪”对“小暑”,“处暑”对“清明”,“寒露”对“谷雨”。玄天二十四阵合节气之变,自有阴阳生克,公羊羽阵法遭克,顿然凝滞。

    梁萧再一挥袖,“成土阵”从正北出,“隐土阵”自东北来,“晨土阵”自东南出,“滔土阵”从西南来。一时后土九州九阵各依方位,纷纷杀出。

    公羊羽冷笑一声,大袖轻挥,玄天阵散至两冀,九州九阵居中突出。所谓南火克西金,他以正南“深土阵”抵挡梁萧西方的“并土阵”;东木镇北水,以正东“信土阵”抵挡梁萧正北“成土阵”。其他七阵,也各依五行克制。其势便如白鹤展翅,缥缈间暗藏杀机。

    梁萧识得这是“天地玄黄阵”中“玄黄九变”之一的“鹤翔之变”,当下双眉一挑,扬声道:“虎踞之形。”

    他内劲到处,后土阵内收,玄天阵外突,形如一只踞地猛虎,与冲天白鹤遥相对峙。公苹羽深知攻不可久,斗得片刻,阵势内敛,变“品质之势”。

    、虫质为龙生九子之一,幼时其形如龟,成年后脱掉外壳,化龙而去。这一变寓攻于守,后续变化甚多。梁萧即变为“风翥之势”,易守为攻。公羊羽立成“黄龙之变”,玄天、后土二阵忽前忽后,势若神龙,不见首尾。梁萧阵变“玄龟之形”,任其来回冲击,不动如山。

    两人虽以内力遥遥驾驭松针,斗得实则却是智谋。“玄黄九变”顷刻变完,二人又另创新阵,仿佛弈棋一般。“玄黄九变”好比定势布阵,布阵已毕,再随机应变,各出新意。只不过这比斗阵法,蕴含许多五行生克、八卦九宫之理,较之棋理却又繁复许多了。

    公羊羽越斗越惊,心道:“这小子年纪轻轻,算学怎地如此了得。此阵他不过初涉,我却钻研多年,却占不得半点便宜。”殊不知梁萧也是穷思蝎虑,不敢疏忽半分。初时他不过为求自保,后来渐得妙趣,于学问之专注,反倒胜过关切自身性命了。

    二人均为当世一等一的聪明人。此番斗智,真可谓棋逢对手。初时变阵尚且疾如狂风,斗到艰深处,渐渐放缓,各各整眉苦思,过得一时半会儿,方才各出袖风,交换一轮变化,变到山穷水尽处,又才各自托腮长思。直到一方萌发灵感,重又变阵应对。

    如此斗了两个时辰,胜负未分。忽听得西方山中传来一声鹰唳,尖细悠长,久久不绝。公羊羽双眉一动,微有不耐之色。

    那鹰唳响良久,仍不见歇。公羊羽倏地站起,一挥袖,两枚碧松针射向梁萧。梁萧沉浸于阵法之中,不防他突然出手,“膻中”、“神封”两穴一麻,顿被制住。

    只听公羊羽笑道:“阵法呆会儿再斗不迟,那两个贼货斗得许久,也不知胜负如何,咱们先去瞧瞧热闹。”

    梁萧被他提在手里,只觉耳边风响。眼前景物一闪而没。公羊羽起落如飞,转瞬奔出数十里路程。

    到得一处山坳,公羊羽跃上一块巨石,笑道:“到啦!”说罢将梁萧放下。梁萧定睛望去,只见远处群山,翠峰横空,云环雾绕,不见天色;近处则是一片芦苇荡,芦花摇曳,好似堆银积雪一般。荡边立着一黑一白两个人,黑衣的是萧千绝,白衣人则五旬年纪,鼻高目深,面白无须,嘴唇薄似刀削,白发一丝不乱,如佛陀般堆在头顶。

    梁萧见这人怪模怪样,不类中土人士,又见他身边坐着一名元军兵土,毡帽已脱,黑发落至腰间。他这一瞧之下,只觉心中剧震,若非穴道被制,几乎立时便要大叫起来!敢情那元军兵士不是别人,竟是阿雪!

    梁萧惊骇之余,再一细看,却见她浑身僵直,愣在当场,就似一个石人。那白袍人唇边横着一支血红长笛,鹰唳声正是从那笛中激发出来。

    只见天空之中,七八只苍鹰、鹞子发出凄厉呜叫,与两只秃鹫斗得羽毛乱飞。那两头秃鸳悍勇无比,一啄一抓,便有一只鹰鹞堕下。梁萧想起母亲曾说少时养过两只秃鹫,想来便是这两只了。

    随那白袍人笛声高起低伏,四面八方时有山鹰岩隼飞至,片刻间已不下数十只,团团围住那两只秃鹫,乱啄乱抓。

    梁萧暗暗吃惊:“难不成这人竟能以笛子驱策鹰隼?”

    只见那两头秃鹫渐渐寡不敌众,头翅中爪,身形摇晃,鸣声凄厉。银袍人笛声忽地一扬,数十只鹰隼、鹞子一拥而上,嚎爪齐施。只见半天中血雨纷飞,那两头秃鹫转眼便被扯得七零八落。

    萧千绝见状,八字眉向下一耸,怒哼一声。白袍人歇了笛声,扬声道:“萧老怪,你不是说这两只秃鹫长空无敌么?而今输了,还有什么话说?”说罢哈哈大笑,笑声中隐有咝咝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