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作者:凤歌



    梁萧也微微一笑,拿来一个盒子,转手递给阿雪,道:“你瞧这是什么?”阿雪笑嘻嘻揭开一看,却是套刺绣极工的粉色女衣,不禁奇道:“哥哥,这是谁的?”梁萧望着阿雪的笑脸,道:“我送你的!”阿雪脸一红,道:“我要跟着哥哥打仗,怎能穿女孩子的衣服?”

    梁萧叹道:“从今往后,你再不用穿马弁的衣服啦!”阿雪一惊,道:“哥哥,你……你要赶我走么?”梁萧道:“你别想岔了。”见阿雪神色狐疑,又道,“我让人烧好香汤,你沐浴之后,穿了给我看!”阿雪面红过耳,转人房里。

    过了半晌,阿雪换衣出来,香汤热气犹自未消,双颊如火,更添娇艳。阿雪见梁萧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不觉心头鹿撞,手足无措,低声道:“哥哥?”梁萧还过神来,苦笑道:“原来阿雪这么好看!不知哪个王八蛋洪福齐天,能娶我这个漂亮妹子?”

    阿雪听得第一句,真个喜翻了心,听得第二句,却又好生泄气,撅嘴坐到镜边,哪知久不着女装,发髻竟挽不周正。粱萧哑然失笑,起身给她挽好倭髻,又取来妆盒,为她描了眉,扑上胭脂。

    阿雪呆望着镜子,任他施为,忽地低声说道:“哥哥啊,你把我装扮得跟新娘子一样,莫非……你将阿雪许了人么?”霎时间,美目中已是泪水盈盈。梁萧苦笑道:“胡说八道,哪有此事?”拉着阿雪的纤手,并肩坐在庭前阶上,叹道:“我不是说过么?我不会迫你嫁人,你若想嫁谁,我也不会阻你!”阿雪垂下螓首,低声道:“要……要是阿雪不小心嫁错了人,被人欺负,怎么好呢?”梁萧冷哼一声,道:“我拧掉他的脑袋!”

    阿雪啊哟惊呼一声,扑哧笑道:“那我岂不成了……成了……”“寡妇”两个字终究说不出口。梁萧哈哈笑道:“也罢,看你面子,饶他小命,打断两条腿儿好啦。”

    阿雪心想:“你自己能打自己么?就算能打,我也心痛!”目光温柔如水,轻轻将脸颊枕在梁萧臂上。

    梁萧呆了呆,暗忖道:“若阿雪真是嫁给别人,我或许真会发狂,拧掉那人的脑袋。”想着心中好不矛盾。

    二人相互依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到了半夜,阿雪意倦神疲,迷糊睡去,醒来之时,已躺在榻上,身上覆着锦衾,柔滑轻暖,芬芳在鼻。起身侧目看去,却见梁萧对着孤灯,似乎写些什么,又包了一些东西,放在案上。

    阿雪柔声道:“哥哥,你在做什么呀?”梁萧回头道:“你醒啦?”起身推门,只见夜色正浓,独有北极星分外明亮,他凝立半晌,转身走到榻前,低声道:“阿雪,我不打仗了!”阿雪惊道:“你……你说什么?”

    梁萧沉默半晌,说道:“阿雪,我从军以来,害死许多人,本想等这一战完结,便抛弃弓马,去大都修订历法,兴修水利,可他们不许,偏要我去西边征讨蒙古诸王,继续杀人。”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想与其如此,还不如走了的好。”

    阿雪也轻叹了口气,将脸枕在他肩上,道:“哥哥,阿雪也倦了,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去钦察,去埃及,将青天覆盖的地方都走遍。”梁萧不觉莞尔,释然道:“阿雪,听了你这句话,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欢喜。”他心中一畅,笑出声来。

    阿雪也跟着笑了一会儿,说道:“跟土土哈他们说么?”梁萧摇头道:“无声无息,走了最好!”阿雪虽不明其理,但也觉这般走了最好。

    梁萧心意州决,与阿雪收拾妥当,趁夜驰出北门。他手持通关令符,一路无所阻拦。不想才上官道,便见一队队骑兵明火执仗,呼叫奔走。梁萧也不知发生何事,心中纳罕,但他离开元营,再不愿与军中之人有所瓜葛,便道:“阿雪,我此番离开,伯颜必然恼怒,派人追赶,我不想与这些军土相见,免得露了行迹,咱们先往山里住几日,过了风头再走。”

    二人向东南山区一路行去,不想沿途元军兵马更多,梁萧竭力绕行,方才勉强避过,与阿雪进人山中。走了约摸半日,正午时分,梁萧选定歇息之地,以掌力震断树木,与阿雪修了一座窝棚,准备长住一段日子,待自己出走的风声过去,再去他处。

    梁萧搭好窝棚,正想坐下歇息,忽听十丈外灌木丛中哗哗作响,情知野兽在旁,心头一喜:“妙得紧,晚饭有着落了。”当下屏住呼吸,纵身掠至,左手拨开草木,右手如风抓出。这一抓精妙绝伦,涵盖丈余,便是虎豹,也绝难幸免;哪知草木一分,却露出一张布满惊恐的小孩脸蛋。梁萧大惊失色,硬生生收回劲力,爪势凝在那小孩脸上,却见那孩子不过四五岁年纪,衣衫破碎,脸上沾满血泥,被这一吓,小嘴大张,哇哇哇哭将起来。

    他这一哭,梁萧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小孩身后又钻出个稍大的孩子,双手一分,颤声道:“别……别碰我弟弟……”一句话没说完,只听浙沥沥的声响,梁萧低头一看,敢情这大孩子嘴上虽硬,实则已然吓出尿来,心中又是吃惊,又觉好笑:“这荒山野岭,怎地冒出两个孩子?”举目一望,却见二人身后躺着一个男子,身着宋军衣甲,破碎染血,当下拨开二子,伸手探他鼻息。那大孩子叫道:“别……别碰……”见梁萧不理他,又惊又怕,也哭了起来。

    梁萧见那人气息断绝,死了多时,心头黯然,站起身来。此时阿雪听到哭声,赶了过来,见此情形,大觉惊奇,当下将二人搂将过来,温言宽慰。两个小家伙却似有满腹委屈,阿雪越是宽慰,两人越哭得厉害,那较小的孩子边哭边叫:“妈妈。”

    梁萧皱眉沉思片刻,抚着小孩头顶,软语道:“你们叫什么名字?”那两个小孩仍有些怕他,那较大孩子身子一缩,怯怯地道:“我……我叫星儿,他……他叫呙儿……”

    梁萧道:“你们来这里作甚?”是儿眼泪不绝涌出,哭道:“我……跟弟弟正在睡,姑爹突然闯进来,把我们抱上马,好多人在后面跑,好多人都死了……姑爹……就死了……呜呜呜……姑爹就死了……”说着又哭起来,呙儿也跟着哭。

    赵星说得颠三倒四,含混不清,梁萧的脸色随他诉说而忽明忽暗,过了半晌,苦笑道:“想不到,竟在此地遇上你们。嗯,你们姓赵吧!”两人瞪大眼睛望着他,呙儿脆生生地道:“叔叔……你………你怎么知道呀?”梁萧一愣,忖道:“生平倒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叔叔!”当即和颜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们姑爹叫杨镇,你妈妈姓全,奶奶姓谢!”二人更是惊讶,呙儿露出警惕之色,缩进阿雪怀里,声音打战:“你……你来捉我们的吗?”

    梁萧更无疑虑,寻思道:“昨日便听说附马杨镇挟持益王赵星、广王赵呙逃往南方,脱欢担负追踪之责。原来山外那些兵马竟是脱欢遣来捉拿这二王来的!”他盯着二小,眉头大皱,又忖道:“但这益王赵星、广王赵呙竟是两个不满十岁的娃娃,当真叫人设想不到。”他一心脱出战争之外,不想方才弃官出走,便又陷人此等麻烦,一时浓眉紧蹙,大感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