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在床前呆立一阵,苦笑道:“你当真生我气了么?这道士奸恶异常,我想到吴先生的死状,便,唉……你打我骂我都好,可别闷在心里。”花晓霜止住颤抖,忽地转过头,脸上泪痕未千,哽咽道:“我……我怎会打骂你呢?我知道那人不好,但,但我看不得人受苦的……”双目一红,泪水又落了下来。
梁萧微微苦笑,给她拭?目道:“好好,你久病成良医,见不得人受苦,算我怕了你,从今往后,我再不这样折磨人了。”花晓霜破涕为笑,想起方才还跟他呕气,不由霞生双颊,分外羞惭。
梁萧担心贺陀罗去而复返,便伐木垒石,在山中另筑了一间小屋,与晓霜搬过去。他深知贺陀罗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日夜勤修武功,对《紫府元宗》的转阴易阳之术领悟更多。练功间歇,还照拂晓霜起居,更有闲暇,便逗弄白痴儿与金灵儿,故而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晓霜心中快活,寒病也极少发了。
这一日,梁萧正在劈柴,忽听林中鸟雀一阵聒噪,纷纷冲天而起,向某一方向奔去,他心头一动,握紧斧头,纵上树梢,跟着那群鸟儿奔去,不一时,忽听有人声传来,当即藏身树间,只听一个声音咝咝地道:“洒家与老先生无怨无仇,何必死缠烂打,你追了我四天四夜,也该够了。”梁萧听出是贺陀罗的声音,心头一紧,屏住呼吸,心道:“谁有这般能耐,竟能追他四天四夜?”忽听有人嘿嘿道:“不够不够,你只顾逃,老子还没打够呢。”梁萧听出来人正是释天风,不由大喜。又听贺陀罗哼了一声,怒道:“打就打,洒家怕你么?”梁萧拨开树枝,探头望去,却见两道人影在山边忽上忽下,拳来脚往,斗得正疾。
原来,贺陀罗退走之后,细细一想,终于明白中了梁萧之计,大为懊悔,他内伤本轻,稍愈之后,便来寻梁萧晦气,不料路上遇上释天风。释天风与梁萧相处已久,对他心存依赖,逃过灵鳌岛诸人追踪,便回崂山寻他,不料他患有心疾,走了一半,竟将此行目的忘了,只在崂山附近逛来逛去,却不知该做什么。忽见贺陀罗行色匆匆,大步赶路,他一瞧对方身法,便知遇上高手,当下心怀大乐,上前相见。贺陀罗当日在临安曾与他交手,深知此老厉害,未及开口询问,释天风已然动手。贺陀罗无奈应战,两人斗了一日一夜,贺陀罗渐觉不支,拔腿便逃,释天风紧追不放。两人打打走走,偌大崂山,一峰一谷,一石一木,均成战场。转眼竟花去四日。贺陀罗被阻了正事,不胜其烦,释天风则好容易遇上对手,心头甜滋滋的,真如涂了蜜糖一般。
只看二人电光石火般斗了一阵,贺陀罗忽地跃上一块山石,掣出鸟笛,吹奏起来。梁萧心头一跳,游目四顾,正想找一棵松树,取些松针相助。却早见一群麻雀从天而落,扑棱棱将释天风围住。梁萧正要纵下,忽见释天风只一弓身,周身便有一种无形之力进将出来,身边的麻雀如中箭镞,纷纷落地,竟无一只能够近身。
梁萧暗暗称奇,恍然想起凌水月的话,心道:“莫非这便是‘无相神针’?”再见释天风弓身模样,又不觉哑然失笑,心道:“这‘无相神针’又称‘仙猬功’,看来果然像只大刺猬。”释天风虽不惧雀阵,但终被阻了一阻,眼见贺陀罗一晃身,消失在大石之后。释天风哇哇怒叫,双手乱挥,空中哧哧有声,瞬间雀尸遍地。他破了雀阵,身如飞箭,跳到大石之后,隐没不见,只闻阵阵叫骂之声,在空山中回荡不已。
梁萧见二人去远,跳下树来,捡起一只死雀,却见雀儿体外并无伤痕,当是伤在内腑。他沉吟一阵,返回住处,将所见所闻与花晓霜说了,又道:“贺陀罗既被释岛主缠住,难以分身作恶,此间清苦,还是回杳林为好。”当下二人收拾行李,重返杏林。尚未走近,忽见林外站着两名女道土,正在说话。年长者气度恬淡,少者容貌清秀,身旁停着一头白驴。梁萧瞧得分明,不由喜上眉梢,扬声叫道:“是了情道长么?”
那二人闻声回头,正是了情与哑儿,乍见梁萧,均是惊喜。花晓霜奇道:“萧哥哥,你认识他们么?”
梁萧点头而笑,拉着晓霜上前稽首笑道:“了情道长怎么到崂山来了?”了情面带微笑,打量他一阵,方道:“你这孩子也长大了呢,唉,我听说这附近有位神医,特来拜会,可惜却不得门径,故而在此盘桓。”
梁萧笑道:“原来如此。”转身为花晓霜引介道,“这位是了情道长。”又瞧了哑儿一眼,却见她撅着嘴,冷冷瞥着自己,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便笑道:“这位是哑儿道长,你可小心些,否则挨了她的剑,别怪我没有提醒!”花晓霜脸色微变,哑儿却面有恼色,瞪了梁萧一眼。
了情莞尔道:“梁萧,这是你朋友么?”梁萧笑笑,将晓霜引见与二人,了情听她姓名,哦了一声,道:“你姓花?”梁萧不欲隐瞒,便道:“她是花无媸的孙女。”了情眼神微变,点点头,笑容却收敛了。
四人一边说话,到了杏林之中。梁萧问起,方知了情路过此处,听说活菩萨之事,便想瞧哑儿的哑疾有治无治,不由笑道:“可巧,这位神医与我再熟不过了。”了情讶道:“竟有此事,还烦你与贫道引介。”
梁萧笑而不语,了情顿然有悟,目视花晓霜,含笑道:“难不成是这位女神医?”梁萧笑道:“正是。”
忽觉有人拉扯衣袖,回头一瞧,却见花晓霜面涨通红,十分窘迫,便笑道:“了情道长,日后别说什么菩萨神医的话,她脸嫩得紧,叫她晓霜便好。”了情点点头,仍是不住对花晓霜打量。哑儿也目不转睛望着花晓霜,分外诧异。
四人到了房中,花晓霜看过哑儿的嗓子,又翻过《青杏卷》,想了想,道:“哑儿道长嗓子有异常人,非剖开施术不可。”哑儿听说此等骇人之法,大惊失色。了情也觉惊讶,看着梁萧,见他微微点头,略一沉吟,叹道:“那么全凭姑娘作主。”
花晓霜奇道:“道长答应得忒快了,别说身体发肤,父母所赐,不容侵犯,而且这开喉之术风险不小,动辄有性命之优,多数人都不肯的。”了情莞尔道:“我信得过梁萧,他待你这么好,我自也信得过你。”
花晓霜喜笑颜开,对了情大生好感,说道:“是呀,我也信得过萧哥哥的。”又向梁萧道,“我配麻沸散去,你手巧,做好桑皮纸线,呆会儿给哑儿姊姊缝创口。”梁萧应了,花晓霜嫣然一笑,转人药房,配药去了。
了情见她人内,向梁萧笑道:“敢情好,你这匹野马算是有了辔头”梁萧摇头道:“道长别想岔了,我哪里配得上她?”了情皱皱眉,欲言又止,哑儿却拉住梁萧,指手画脚。梁萧知她询问阿雪,不禁叹了口气,惨然道:“她去世啦……”哑儿如遭雷殛,张口结舌,了情也露出震惊之色。梁萧泪涌双目,但怕被二人瞧见,匆匆掉头道:“我去准备纸线。”步履如风,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