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这话,回头望去,但见二男一女,牵着毛驴,逶迤而来,那两名男子一僧一俗,俗者年约二十,飘逸俊朗,白衣磊落,乌发疏挂,斜斜披在肩头,一把绿竹长剑斜插腰间,数十条细竹丝若有灵性,在他指间活泼泼乱跳,结成一只奇形竹环,他口中说话,手中结环,一路走来,也不看上众人一眼。
白三元与雷震对视一眼,想起方才落脚吃饭,见过这三个男女,心头一震,齐齐色变,白三元喝道:“编竹子的……”来人正是梁萧,闻言笑道:“我不编竹子,专来编人。”白三元一愣,怒道:“管你编什么?这衣上字迹,是你写的?”梁萧一晒,淡然道:“我写的什么字?”白三元脱口应道:“我放狗……”雷行空急喝道:“白老弟!”白三元一惊,硬生生将那个“屁”字咽了回去,瞪着那人,心道:“妈拉个巴子,几乎又着他的道儿!”他丢尽脸面,越想越是不忿,操起铁桨,与雷震交换一个眼色,忽地齐身纵出,一左一右,猛扑上去。
梁萧仍不抬眼,手中两根竹丝哧哧两声,激射而出,白雷二人但觉手腕刺痛,纤纤竹丝已自二人“列缺穴”钻人,又从“神门穴”透出,二人半边身子麻木,惊怒交集,方要挣扎,哪料梁萧内力附在竹丝之上,一人二人身体,立时顺着经脉游走,“列缺”属“手太阴肺经”,“神门”属“手少阴心经”,心肺二脉,牵一发动全身,二人直觉心悸气紧,浑身酸麻,白三元铁桨呛啷落地,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众人无不大惊,正要救援,梁萧十指颤动,将二人臂上两根竹丝结成细环,挂在手上大竹环上。群豪各挥兵器,四面呼喝涌上,梁萧沉哼一声,左右盘旋,手指用上“碧微箭”的功夫,将手中细长竹丝激得八方飞出,仿佛灵蛇游空,莫可闪避。一时间,四周人尽被刺穿列缺、神门二穴,惨叫声响起一片。梁萧指间变化奇快,一边发出竹丝,一边结成细环,扣入大竹环内。不到片刻工夫,竹环之上,便挂了十多名壮汉,一个个龇牙咧嘴,偏又身不由己,亦步亦趋,随梁萧步子转动。其他人等无不胆裂,四散奔逃,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一别数载,梁萧满面风尘,容貌已变,众人虽然惊疑,仍未将他认出,雷行空喝道:“编竹子的,你到底所来何为?”梁萧笑道:“早告诉你了,我不编竹子,专来编人。”楚羽眼尖,猛可认出他来,惊道:“是你,你来救那贱人么?”梁萧笑道:“你骂得好,我记下了,这贱人二字,呆会儿定要一笔一画,刻在你脸上!”楚羽见他脸上带笑,语气却冷若寒冰,心头顿时打了个突。
梁萧这一摆明车马,其他人也认出他来,何嵩阳睚眦欲裂,厉声喝道:“梁萧贼子,果真是你!”众人听得这话,无不大惊,要知伏牛山一战,梁萧杀伤甚多,南朝武人一旦提及,无不失色。孰料此时此地,竟遇上这个煞星,不觉人人心头打鼓,东张西望,看是否来了大队元军。
楚羽夫妻连心,见丈夫落入人手,又疼又怒,蓦地娇叱一声,挥剑刺向梁萧。梁萧不待她近身,将竹环挂在左臂,右手抽出竹剑,拍中楚羽剑脊,楚羽虎口酸痛,长剑偏出,当即身随剑走,一招“寒鸦穿林”,长剑斜掠而出,梁萧竹剑随之递出,但却快了半分,堪堪点中楚羽曲池穴,楚羽手臂一软,长剑脱手,眼前忽地一花,竹剑如鬼如魅,已落到她鼻尖之上,楚羽血冷如冰,心中只有一念:“他怎么练成这等剑法?”
雷震见妻子被制,偏又无力相助,惟有破口大骂。梁萧却笑视楚羽,道:“你记得我方才说的话么?”
楚羽咬牙不语,梁萧道:“我说话算数,先在你左脸刻个‘贱’字,再在你右脸刻个‘人’字,包你左右对称,一辈子也抹杀不掉!”
众人心头一寒,望着楚羽,均想:“楚三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若脸上多了这两个字,日后可休想见人了!”雷家众人惊怒交进,纷纷大骂,楚宫虽恼楚羽女生外向,但终是兄妹一场,见此情形,也不由心生恻隐,但终究人在敌手,一时主意也无!
梁萧一意立威,正要动手,花晓霜忽道:“萧哥哥,不成!”梁萧皱眉道:“你又要拦我?”花晓霜脸色苍白,摇头道:“好,我……我不拦你,只是告诉你,倘若有人在我脸上刻这么辱人的字,我一定不想活了!你这么做,比杀了这位婶婶还难受,她的亲人天天看着,也必然十分痛苦,你是舒心快意了,却累了别人一家,如果这么做,你……你就不是好人!”梁萧心道:“我本就不是好人!”斜眼睨去,却见雷震虎目中泪光闪闪,不觉心头一软:“这人虽然鲁莽,倒也是条重情汉子。”竹剑一翻,左右开弓,打得楚羽双颊肿起,悻悻道:“滚吧!”
楚羽逃脱一劫,默然后退,梁萧将长剑挑给楚羽,喝道:“拿去,分香剑术,也不过尔尔!”楚羽接下长剑,脸色惨白如纸。天香山庄一众高手听得这话,均露出悲愤之色。花晓霜见梁萧放过楚羽,松了口气,又望着他手中那串大汉,道:“萧哥哥,他们的穴道若是伤得久了,势必心肺受损,你……你也放了他们吧。”纤纤素手搭上梁萧左臂,眼中满是乞求之意。
梁萧避开她的目光,花晓霜却只是晃他手臂,柔声道:“萧哥哥!”梁萧手臂攥着大竹环,大竹环连小竹环,小竹环又穿着众人穴道,故而花晓霜每晃一下,众人便觉痛彻心肺,哎哟惨叫,花晓霜连晃三次,众大汉便齐叫三声。花晓霜猝然惊觉,甚感过意不去,歉然道:“哎哟,对不住啊!”梁萧观她神色,终是无可奈何,叹道:“罢‘了。”将竹环放开,竹环没了内劲支撑,众人当即恢复气力,挣断竹丝,但经过这番折腾,个个气色委顿,再无打斗之能。
梁萧生平快意恩仇,今日却屡被晓霜掣肘,心中气闷。目中精光进出,凝在何嵩阳身上,缓缓道:“何嵩阳,你既是云殊部属,怎地还要和柳莺莺为难,难道不知道他们的交情么?”何嵩阳呸了一声,冷笑道:“狗鞑子放屁,云大侠胸襟可比日月,岂会和这种女人有交情?”
梁萧目不转睛,凝视他半晌,皱眉道:“此话当真?”何嵩阳朗声道:“若有半字虚言,叫我不得好死。”梁萧面色一沉,寒声道:“胡说八道,云殊于柳莺莺有救命之恩,柳莺莺感他恩德,以身相报,此事你和雷楚两家俱都亲见,难道有假?”何嵩阳见雷行空父子和楚宫兄妹均有疑惑之色,心中大急,怒道:“狗鞑子才胡说八道,云大侠一生清白,如今已有婚约在身。你若再辱云大侠的清名,何某虽然不敌,也要豁出这条命,和你见个死活。”
梁萧瞧他如此斩钉截铁,也不由微感疑惑,沉吟道:“你说云殊有了婚约?”何嵩阳大声道:“不错。”
梁萧道:“那他可知莺莺困在庄里?”何嵩阳眉尖一挑,寻思道:“云大侠虽然不知此事,但便是知道,也岂会与这女贼为伍?狗鞑子居心叵测,一心污损云大侠的清誉,哼,老夫岂能叫他得逞。”当即朗声道,“云大侠当然知道,他还告诉何某,这女贼是死是活,与他都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