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绮正自得意,忽见梁萧阖目闭口,再无声息,再看晓霜也闭了眼,口中念念有词,不觉心头微惊:“糟糕,老身只图快意,竟将这小子弄死了……唔,小丫头叽叽咕咕,又捣个什么鬼?”但想始终不能令梁萧屈服,大为扫兴,走上前去,想要狠踢他几脚解气。哪知尚未抬脚,梁萧双目倏张,一跃而起,双掌齐出,向她迎面拍来。骆明绮不防他诈尸暴起,大惊失色,不及转念细想,向后奋力跃出。
换了平日,梁萧这一掌奇兵突出,天下无人可当。但此时他饱经茶毒,经脉五脏大受摧伤,出手较之往日慢了八分。骆明绮这一跃堪堪避过,但事出突然,胸口终究被掌风扫过,郁闷难当,心头惊怒,深深吸一口气,厉声怒叱,便要下毒反击。
岂料就在她呼吸之间,忽地嗅到一缕异香,对骆明绮而言,这气味再也熟悉不过,一时惊骇欲绝,脱口叫道:“五行散……小子,你怎么……怎么……”才说两句,毒素己然发作,内腑阵阵痉挛,奇痛难忍。但她长年与毒为伍,抗毒之能极强,虽然中毒,却未软倒,匆忙倒退两步,伸手人怀,去摸解药。她眼中透出摄人的寒光,嘴角一撇,大袖突振,梁萧只觉五脏六腑一紧,生生挤在一处,奇痛难禁,不觉失声惨呼。这几下变化甚奇,晓霜与柳莺莺见此情形,都是惊多于喜,各自圆瞪妙目,微张檀口,一时再也合不拢来。
原来梁萧生死关头,悟出道理,当即强忍痛楚,将五行散当作内息,神意默运,分辨阴阳。他这一推断,实为异想天开,却又偏偏暗合至理。要知“五行散”取自蚩尤树汁,树木汁液便如人体气血,运行之道,的确不离阴阳五行;骆明绮深谙其妙,故而以“五行”命名。只不过人体气血之行为正五行,而“五行散”却是反五行,正反相克,故而处处压抑五脏,使得人痛苦难熬。
悟通此节,梁萧当即神与意合,逆转阴阳,阴脉生出阳气,阳脉中生出阴气,浑身气血违反常理,以反五行之道运转,一身上下仿若蚩尤树一般,与“五行散”融为一体,毒素真气两两相合,痛苦之感也顿时消散了。梁萧运功之际,觉出骆明绮逼近,便佯装死透,待她近前,突然发难,将“五行散”化作真气逼出掌外,杀了毒罗刹一个措手不及,眼看她伸手取药,岂能容她得逞,一声断喝,左掌划了个半弧,呼地拍出。
骆明绮正要闪避,梁萧右手倏晃,后发先至,抢在左掌之前,一指点在她“极泉”穴上,哪知才触衣衫,便觉痛痒难当,急急缩手。定睛一瞧,指尖已变紫黑,心知这老太婆一身是毒,不留神又中了暗算。
当下暗骂自家糊涂,却见那毒发得快极,呼吸间,一条手臂已成青紫,他不及转念,双足撑地,向后翻转,依照方才所悟心法,驱使剧毒透过经脉,穿掌而出,呼得扫地而过,掌下草木如被烈焰焚过,丈余方圆尽变酥黑。
梁萧眼见毒性霸烈至斯,心头暗惊,抬眼一看,只见骆明绮掏出解药,颤巍巍便要举手服食,立时手掌奋力一撑,翻身逼上。骆明绮见他少退又进,动静如常,浑没有毒之象。不觉心中凛然,不及解毒,挥袖间放出三种奇毒。梁萧依样画葫芦,玄功默运,顷刻间又将来毒一一逼出。要知骆明绮武功平平,所恃唯有剧毒,这会儿一再无功,饶是她久经世事,也不由心生慌乱,双手乱舞,将身上所藏剧毒纷纷撒出。
梁萧惨遭毒刑,身子大为受损,此时既要攻敌,又要逼毒,不过数招,便觉浑身脱力,空负一身绝学,十成中却使不出半成。一连数次,骆明绮都是伸手可及,他却偏偏差之毫厘,无法将她制住;梁萧心中雪亮,此时若让老太婆服下解药,万事俱休。当下咬牙苦撑,死缠烂打,绊着骆明绮,只不让她腾出手来解毒。
二人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压得四周草药一片狼藉,举手投足似乎笨拙,但其中凶险,却非常人所能想象。短短半柱香光景,梁萧遭遇奇毒三十余种;换作常人,死上百次也是不够。但“五行散”本来取自蚩尤树,此树汲取万毒精血,化为五毒。故而天下毒物之性,都脱不出这五毒樊篱;梁萧神功妙悟,既能将“五行散”逼出,天下万毒,皆不能侵。一时兵来将当,水来土掩,体内真气流转,浩浩若水,毒药人内,便如小舟,梁萧以水载舟,轻轻巧巧便送出身外了。
只片刻功夫,骆明绮随身药物用尽,眼见梁萧仍未中毒。一腔惊怒化作无穷恐惧,除却避让,再无别法。此时二人全凭意志支撑,骆明绮斗志一衰,“五行散”发作更快。要知这旷世奇毒炼成之后,骆明绮自家还是头一遭品尝,但觉五内如焚,果真有些不大好受。摇摇晃晃让过梁萧一拳两腿,忽地一个支撑不住,踉跄坐倒。此时梁萧也是强弩之末,虚弱不堪,骆明绮突然坐倒,大是出乎意外,因为招式用老,顿时一扑落空,伏在地上大喘粗气。
骆明绮情知到了紧要关头,忍痛咬牙,聚起浑身气力,举起药瓶向嘴边凑去。梁萧咬咬牙,身子贴地蹿出一尺,将她胳膊死死攥住,两人手上较力,口中也毫不相让,一个骂道:“兔崽子……”一个骂道:“老虔婆……”虽是上气不接下气,但怨毒之意,各不稍减。
二人这边殊死相搏,晓霜却看得傻眼,忘了动弹,柳莺莺又气又急,不觉怒道:“你……你这呆鸟,站着作甚……还不快……快去帮忙……”话一出口,厮斗二人同时醒悟,此时场上四人,唯有花晓霜尚能动弹。梁萧顿觉胜券在握,心头狂喜,哑声道:“晓霜……按住她……夺……夺解药……”骆明绮惊怒交加,急道:“女娃儿……我全是为你好……快给我解毒……婆婆做主……让他……让他娶你……”梁萧呸道:“放屁……”骆明绮冷笑道:“女娃娃……倘若救了那个女的,她比你美……臭小子怎会娶你?只……只会娶她了……”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花晓霜听得怔松,半晌叹道:“萧哥哥,婆婆,你们别斗气啦,大家扯一个直,从此和和气气岂不更好?”走上前去,向骆明绮说了声,“得罪。”挥指点了她几处穴道。骆明绮大怒,正要喝骂,却见花晓霜拿起解药,送到她嘴边,梁萧初时见她点穴,心怀甚慰,此时一瞧,不禁转喜为怒,叫道:“晓霜……你怎么……怎么……”两眼瞪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花晓霜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望着手中瓷瓶,心道:“这便是五行散么?”此时此地,她拿着此物,无疑手握生杀大权,其他三人屏气凝神,死死瞧她。柳莺莺一颗心冷如冰雪:“报应来了,落到这小贱人手里,还能活么?”骆明绮体内奇毒一解,痛苦大减,桀桀笑道:“女娃儿,算你还有良心。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这狐媚子花枝招展,只要活着,休想臭小子要你!哼,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不若解了婆婆穴道,婆婆出手弄死她,让这臭小子死心塌地娶你……”此时梁萧已聚起少许劲力,听得恼怒,忽地一手探出,扣住骆明绮脖子,骆明绮气不能出,顿时两眼翻白。花晓霜慌忙拉开梁萧,顺手封了他两处穴道。梁萧不料她但敢如此,惊怒交进,喝道:“好啊,你听了这老虔婆的浑话,真要对莺莺不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