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羽见他口唇翕动,但耳间水声如雷,听不明白。他与梁萧斗到此时,爱才之心早已压过家国仇怨,但觉此人才智武功,足可照耀千古,自己二人倘若将这一代奇才歼于剑底,委实可惜,是以占尽上风,却不忍遽下杀手,当下笑道:“梁萧,你要认输不是?你只须弃剑,咱们就此作罢。”他这话以内力道出,压住瀑布巨响,花无媸听得这话,也暗自点头,她对梁萧本无切身仇恨,只不过耽于大义,被迫迎战。
哪知梁萧却如中魔一般,闻如未闻,兀自挥剑腾挪。公羊羽瞧他神气古怪,颇感讶异,将前言又道一遍,梁萧仍是不答。公羊羽不觉心中有气,心道:“今日若不将这小子彻底折服,难有了局。”他心念一动,花无媸立时洞明,双剑神妙莫测,倏然一上一下夹住天罚剑身,同时力绞,欲叫梁萧长剑脱手。风怜远远瞧见,心头一紧,未及惊呼,忽见梁萧身轻如羽,随那天罚剑滴溜溜转了两周,不但消去对方劲力,抑且穿过对方两剑缝隙,纵剑直刺,迫得公羊羽夫妇撒开双剑。
梁萧一招得手,心中亮堂:“天罚剑为精绝之神,两代剑师性命所系,此时此地,无异于欧龙子父子与我并肩作战。我却将它当作兵器驾御,不但暴殄天物,更对两位前辈莫大的不敬!”他悟通关窍,对天默祷道,“欧大师,铁哲大师,二位英灵在上,请助梁萧退敌。”
祈祷已罢,他高叫一声:“‘太乙分光剑’何足道哉?且看我人剑相御的手段。”声传湖上,群山皆响,梁萧话一出口,长剑歪斜左刺,公羊羽挥剑挡住,花无媸斜刺里赶上,刺向梁萧膝间“伏兔”穴。谁料梁萧长剑刺出的一霎,身子却如被狂风吹起,向右飘出,呼地一掌,直扫花无媸面门,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是梁萧使动了天罚剑,还是天罚剑带动了梁萧。
花无媸镇定如恒,长剑圆转,自下撩起,扫向梁萧手腕。但梁萧出掌之际,天罚剑已受牵引,闪电折回,嗡得一声,斩向花无媸的长剑。花无媸纵然再多十柄宝剑,也不敢硬挡天罚剑的神锋,无奈纵身后退。梁萧却不追赶,掌剑顺势偏转,齐向公羊羽攻到。公羊羽怕坏了双剑和谐之妙,不敢纠缠,也随着花无媸后退。梁萧一招逼退两大强敌,抢上一步,故技重施,忽而以人运剑,忽而天罚剑变成主人,梁萧则成它手中兵刃,使到精妙处,至乎长剑脱手,剑如飞蛇行天,人如白云翻舞,人与剑时分时合,变化奇绝。
释天风见梁萧招法奇变,一时双目大张,瞧了一阵,摇头叹道:“好一个人剑相御。”风冷瞧不出究竟,着急道:“什么叫人剑相御。”释天风道:“自古剑法练到绝处,无非以人御剑,梁小子却不但以人御剑,而且以剑御人,人与剑互引互动,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原本他一人一剑,势单力薄,在老穷酸夫妻联手之下,决计讨不得好去。而如今人剑相御,便如凭空多出一位得力帮手。‘太乙分光剑’所以厉害无比,只因其阴阳造化、生生不息;如今梁小子人剑同心,也是生生不息。生生不息遇上生生不息,胜负之数,可就难说得紧了。”众人听他一说,均感惊奇。
风怜歪头想了想,拍手笑道:“我明白啦,师父并不把天罚剑当作剑。”说罢忽地发觉,手足能动,敢情时刻一到,释天风封住的穴道自然解了。释天风皱眉道:“女娃儿说话古怪,不当作剑,难道当作人?”
风怜道:“那是当然。”心中忖道:“师父必是将天罚剑当作爹爹爷爷,与他们在天之灵,并肩作战。”想到此处,眼圈儿倏红,泪水迷蒙双眼。此时梁萧将“人剑相御”使到得意处,“天罚剑”渐渐泛起离合紫光,剑上的锈斑尽都变成星文霞彩,奇丽绝伦,遥遥看去,便如一道长长的紫电,漫天纵横。众人不由啧啧称奇。风怜虽生于铸剑世家,对这等奇像也是道不明白。
疑惑间,忽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道:“善哉善哉,梁萧此子创出如此神技,真为武学放一异彩!”风怜回头望去,却见不知何时,人群中多了一个须眉皆白的高大和尚,手持一支木棒,面带笑意。释天风哈哈笑道:“九如你这老秃驴鬼鬼祟祟,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凌水月白他一眼,合十笑道:“未迎大师佛驾,真乃罪过,拙夫有口无心,胡言乱语,还望大师见谅。”
九如笑道:“无事献殷勤,必有图谋,释夫人你恁地客气,和尚好生不安。”他说得直白,凌水月不禁脸上一红,道:“大师法眼无差,老身确有所图。”九如笑道:“请讲。”凌水月道:“这三人斗剑,目前虽然旗鼓相当,但人力有限,迟早会有胜负。依老身之见,冤家宜解不宜结,任谁伤损,皆是不好。还请大师与拙夫联手将三人分开,大师与梁萧有旧,必能说服他解开心结,远扬他处。若是公羊羽和花家妹子不允么……”她忽然住口,笑而不语。
九如笑道:“和尚明白了,倘若此间有人不允,合和尚与梁萧二人之力,压服群雄未必能够,但要走脱,却是绰绰有余。”众人闻言,均是一凛。凌水月叹道:“不错,而今此法最善。”
九如瞧了一眼斗剑处,笑道:“释夫人言之成理,和尚正为挫锐解纷而来,无所旁贷。”他白眉一耸,笑道:“释岛主,上吧。”释天风嘻嘻一笑,道:“好!”忽地一拳,直奔九如而来。
九如瞧他神气惫懒,已有防备,挡下这拳,啐道:“老乌龟,你又发癫了?”释天风拳脚密如雨点,口中却笑道:“扰人打架,就好比夺人口食,没得折了寿数。这场比斗古今少有,焉能被你老秃驴搅了?常言说得好:”兵对兵,将对将,玉皇大帝对阎王。‘那边厢主将逞威,这边厢咱们做偏将的也该另辟战场,了了旧怨。“说话中,也不知出了几拳几脚。九如不敢大意,将木棒插在一旁,挥拳抵挡。
凌水月气急骂道:“死老头子,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着两眼,怎就不看风色?”释天风几度被妻子阻拦,无法出手殴斗,早憋得心痒难煞,好容易找到借口大打出手,怎生收敛得住,任凭凌水月斥骂,他只是装聋作哑,不加理会。
正斗得不可开交,忽见两艘小船一前一后,从彩贝峡里出来,前方一艘忽地转疾,近了木台,只听船上传来一声大喝,便似半空里响起一个炸雷。众人不及回头,便见一道人影如鬼如魅,抢到相斗二人之间,挥手便是一拳,势大力沉,迫得释天风倒退两步,定睛看去,来者却是一个年轻和尚,身材敦实,圆脸上一双环眼,微有稚气,叫人瞧不出年岁。
那和尚一拳既出,后着绵绵而至,与释天风斗在一起,九如反被撇开。释天风与他拆解数招,喜道:“小秃驴好本领。”他只要有架可打,有对可放,不论对手是谁,都是不亦乐乎。当即打叠精神,与那年轻和尚拳来脚往,斗了个难解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