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风起长林

作者:海宴

    自那日深夜走水之后,太子萧元时的燕寝之所便由长信后殿移至泰清殿。东宫苑内多植金桂红枫,四季中向来以秋景最盛,泰清殿西侧临湖,水岸边一溜儿的晚桂正是飘香之期,阵风拂过,门扇半开,空中气息甚是馥郁。

    萧元时踩着软底绸鞋,绕着泰清殿内的整排朱红圆柱走了一圈儿,步履已非常平稳。荀皇后半张着手跟在后面,眼底一直含着泪光。

    “母后您看,孩儿真的已经好了,午膳时吃了整整一碗饭呢。”萧元时回过头,在原地蹦跳了一下,“平旌哥哥昨天来看我,说我壮得可以去猎熊。母后,明年秋狩,孩儿可以跟着平旌哥哥去猎熊吗?”

    荀皇后抬袖拭了拭眼角,将他搂进怀中,“只要我儿的身子能好,你想做什么都行……”

    东宫的随侍人等皆候在旁侧,最左边一位掌事娘子因是多年前从正阳宫拨过来的,素有脸面,此时笑着上前道:“娘娘洪福,殿下今日胃口转好,力气也恢复了许多。不过太医说了,尚不能过于劳累。已经走了差不多有一顿饭的工夫,也该歇息片刻才是。”

    这类的劝说荀皇后一向很听得进去,忙命左右铺整卧榻,放下帘子,给太子换了轻薄寝衣,让他上床小睡,自己守在一旁。

    萧元时到底是大病了一场,身体虚浮,虽是嚷着不想睡,可躺下来被拍抚了几十下后,不知不觉鼻息渐长,已是沉沉睡去。

    荀皇后这些时日焦虑忧心,几乎未有一日安眠,此时倦意升起,支撑了一阵子,竟是有些坐不稳,便吩咐了东宫上下好生看顾,命素莹传来步辇,起身准备回正阳宫。

    刚刚迈步走出殿门,迎面便望见荀白水自阶下缓步而至,脚下顿时一停,眉间露出几分退缩。

    皇后凤辇陈于殿前,荀白水自然也早就看到了。想起封城时金陵上下的惨状,他的心中仍有怒意未平,但是再生气又能怎样呢,她到底是同胞妹妹,是中宫娘娘,是太子之母。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兄长免礼。”荀皇后心头忐忑,却又忍不住要问,“不知宫城外面……现下怎么样了?”

    荀白水的神情和语调皆十分严肃,正色道:“城防一旦解禁,圣驾不日便能返京。宫外的事臣已经尽力处置了,娘娘自己也要稳得住,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千万不要开口多言。”

    荀皇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忙点头应下,又道:“兄长多日辛劳,也要善加保养,小心身体才是。”

    荀白水笑了笑未答,躬身礼送她登上步辇,这才回身进入殿内探看太子。

    萧元时的榻前有两名宫女、两名内监和方才说话的那名掌事娘子守着,围屏外还有四名女侍跪坐,所有人都屏息静气,殿内不闻一丝异响。

    今早朝议时太医署已提出解禁城防,到目前为止无人表示异议,次日应该就会实施。大灾之后内阁事务堆积如山,礼部又等着与他商议圣驾回京后驱灾祭祀的仪典,荀白水实在没有多少空闲,匆匆看过两眼,见太子面色不错又睡得安稳,便悄悄退了出去。

    从东宫到前殿值房路径最短是过永安门,因梁帝不在,荀飞盏当值时常在此门外巡视,以兼顾东宫和前殿。荀白水遥遥望见他在楼台高阶上负手而立,便过去招呼了一声。

    荀飞盏回头见是他,淡淡地抱拳行了礼,回应道:“首辅大人。”

    这态度、脸色和疏远的称呼,明显都不是正常该有的。荀白水立时皱起双眉,问道:“怎么回事?我哪里又惹着你这位大统领了?”

    荀飞盏微微垂着眼帘,眸色冷峻,“我前日才听说,关押在天牢的京兆府尹李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哦,你说这件事啊,”荀白水随意地挥了挥手,“京城乱糟糟一片,天牢的人手自然也不足,确实有些太过疏失。你想,李固身犯如此重罪,他自然害怕……”

    荀飞盏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解释,“李固曾是祖父的门生,主管天牢的提刑司也是内阁举荐的,这么关键的时候他畏罪自尽,叔父不觉得太巧了吗?”

    荀白水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怒道:“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暗示说……我和濮阳缨还有什么关联啦?这京城的疫灾难道是叔父的责任不成?”

    荀飞盏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脸色变幻难定。方才那番话语到底在质疑什么恼怒什么,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与叔父政见不同是一回事,但要怀疑他放任帝都这场倾城大灾,荀飞盏还是觉得太过荒唐,不合情理。他此刻唯一能够清楚确认的事就是后悔,后悔自己愚钝轻疏,当时没有多走一步多看一眼,有负平章的嘱托。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叔父是唯一一个审问过李固的人,他到底招认了什么也只有你才知道。金陵城这场疫灾,多少人哀号惨死,多少人满门不得幸存,如此大的一场祸事,难道真的只是他受了濮阳缨的贿赂蒙骗这么简单吗?”

    荀白水刚刚显露的怒意此时反倒收了回去,长叹一声,语调甚是感慨,“飞盏哪,等你到了叔父这个年纪就能明白,这世上的事也不是桩桩件件都那么复杂,有的时候人糊涂起来……”

    他的语音突然顿住,视线惊讶地投向前方。荀飞盏立即回头看过去,只见永安门外甬道的另一边,萧平旌身如利箭般冲了过来,忧急地朝着荀飞盏喊道:“荀大哥!太子……太子身边也有濮阳缨的死士……”

    这么一句话已经够了,荀飞盏惊骇之下不及多问,立时跃身翻下高台,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瞬间便消失在夹廊尽头,留下荀白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面色惨白,半天回不过神来。

    垂纱帐帘中,熟睡的萧元时蹬了两下锦被,翻了个身,随即又没了动静。

    跪坐在榻前软垫上的掌事娘子隔着纱帘察看片刻,转头悄声对随侍的内监宫女道:“殿下还得睡一阵子呢,你们都累了,趁机去歇一歇吧。”

    两个宫女和一个小太监躬了躬身,正要立起,另一名老内侍道:“娘娘吩咐了,殿下身边侍候的人少了可不行。”

    掌事娘子低声笑道:“有张公公和我还不够?往日倒也罢了,殿下这场病,人人都熬得油尽灯枯,也得让孩子们缓缓。”

    张公公瞧了瞧身边这几张已经尖瘦的脸,想想围屏后还有女官领着三名宫娥待命,若要侍候倒也尽够了,便不再拦阻,轻轻嗯了一声。

    这三人退出之后,太子榻前便只剩了张公公和掌事娘子两人,分别跪坐在床头床尾。低垂的纱帘这时又飘动了一下,萧元时翻身向外,半边脸埋在软枕中,咂了咂嘴。

    掌事娘子抬手拂起半边纱帏,视线一寸一寸地抚过这张稚嫩的脸庞,眼角微微闪光,竟似涌起了泪意,手指轻颤,仿佛想要去拨开他的额发。

    张公公也探头来看,慈爱地拉了拉被角,转过头正要把半开的纱帏重新合上,突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脖侧随即传来剧痛,本能地抬手抓挠,抓住了掌事娘子以束发银簪刺喉的手腕,身体拼命向旁侧一倒,撞翻了榻边的小桌。

    围屏外的侍女们闻声奔了进来,掌事娘子吐力一挥,将张公公的身体砸向来者,趁这一点空隙,尖锐的发簪转向床头枕上刺去,一串血珠划过半空。

    冲在最前方的女官躲过了砸来的尸体,猛扑上前抱住了掌事娘子的腰,银簪因此未能落下,只挑破了床前垂帏。掌事娘子反手一掌,将女官打得吐出一口血,她却坚持不肯松手,收拢双臂拼命向后拖拽,无奈肩骨随即被拿住,一扭一错,骨裂之声传来,整个人被摔在地上。

    掌事娘子正要返身,一名宫女从窗下端起花盆猛砸过来,逼她不得不侧身挥臂挡开。此时又有两名外殿内侍冲了过来,虽然没有兵刃空手扑上,抵挡不过三招两式,但到底又拖延了片刻时间,只听得南窗边一声巨响,荀飞盏直接撞碎窗棂跃身而入,手中长剑出鞘,破空掷出。

    沉睡的萧元时因蜷在内侧,直到碎窗之声传来时方才惊起,爬起身揉着迷离的双眼向外看去,模糊间只看到纱帘上成片的血色,一只温热的手掌随后盖在了眼皮上,将他的头半揽入怀,耳边传来萧平旌低沉的声音,“殿下先不要看,没事的……”

    荀飞盏将透胸而出的剑锋从掌事娘子软倒的身上拔出,将她拖到了围屏后方,这才俯下身去。

    因是仰面而躺,刺客的视线直勾勾地盯在雕花的殿梁上,眼底却没有功亏一篑的不甘之色,反倒有些如释重负,面对荀飞盏靠近的面庞,低声喃喃道:“你有君上……有故国……我等夜凌子……原本也是同你一样……”

    萧平旌这时已经安置好了太子,快步奔了过来,问道:“怎么样?”

    “死了……”荀飞盏怔怔地站起身,叹了口气,“……你看看这些人,心中偏执,看这世间皆为仇怨,未免太过可恨、可叹、可怜,同时也令人可怕……”

    萧平旌想到方才千钧一发的险情,急速的心跳短时竟有些平息不下来,忍不住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荀飞盏皱眉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萧平旌深吸一口气,除了臂上伤口微感麻痒以外,又没觉得有其他不适,笑着摇了摇头。

    夜凌死士刺杀东宫事件给宫城和朝堂都带来了不小的震动,荀皇后在内苑立时发动了一场暴风般的清查,就连荀飞盏也本着瞧瞧更放心的原则,命四名副统领对麾下暗暗筛看了一遍。

    夜凌子的数量原本就不多,当年大灾之后又折损了不少,幸存者们失了家国,未必个个都愿意听从濮阳缨的驱使,所以他这三十年苦心培植出来的手下,真正具有夜凌子身份的其实就这么几个,倒也不是想象中那般到处安插渗透,故而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出更多的人来。

    那日察觉到太子有险之后,萧平章两兄弟急着赶往东宫,其他的事一概来不及安排,所以云大娘在扶风堂又多关了一晚,次日方才有刑部的人过来接收人犯。

    因有刺杀重罪,奉命来押解的都管不敢大意,直接给她上了重枷,双足间也缚了铁链,从林奚的小院到前堂不过走了几十步,踝间肌肤便已擦磨出血泡。

    林奚表面看来性子清冷,实际上是个再心软不过的姑娘,与云大娘相处了这么久的时日,瞧着有些不忍,稍稍拦停了片刻,让一个伙计给她缠上布条。

    云大娘面上并无感激之色,仍是一片漠然,冷冷地对她道:“玄螭蛇胆乃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你纵然医术高超知道解法,只怕也救不了他。”

    林奚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正要询问,押解的官兵已有些不耐烦,在后面猛推了一把,将云大娘推出门外,拖上了囚车。

    “她在我医家这么些年,依旧未能消解这份怨意,可见其品性原本就偏狭,旁人能帮的忙终归有限,你也不必太挂在心上。”黎骞之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边,看着远去的囚车,感叹了一句。

    林奚忙转回身,低头应了个“是”字,视线突被老堂主手中一卷书册吸引住,好奇地问道:“师父在看什么?”

    黎骞之笑了笑,将《上古拾遗》的封面亮给她看了看,“就是世子妃那日拿过来的。此书果然不愧是从琅琊书库里带回的抄本,里头记载了许多可以入药的珍稀之物,相关产地、药性和使用之法都十分详尽,读来颇得进益。为师约莫记得,当初在夜凌宫学的藏书中好像也有类似的药典,只是未及细看,后来又找不见了……”

    林奚听他如此赞誉,忙拿过书册翻开,只看了头两页便陷了进去,居然不肯再还给师父,自己拿回小院中精读,越读越是投入,除了看诊病患以外竟是半刻也不肯放下,云大娘那句语焉不详的话自然也被抛在了脑后。

    又隔了一日,金陵城防正式开禁,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袪邪的鞭炮声响,入夜不歇,热闹得犹如过年一般,连扶风堂都不能免俗地在门楣上挂了红色的尺头。

    因为老堂主还在,医坊的许多事务不用林奚照管,外间的热闹更是引不起她的兴趣,从早起时她便捧着那本《上古拾遗》,一直研读到眼眸有些困倦了方才恋恋不舍地合上,揉着眉心起来走动两步舒活筋骨。

    云大娘那日刺杀萧平旌的短剑被蒙浅雪拾回后,一直放在这个房间的边案上没有收拣,林奚走动之时无意中扫了一眼,瞥见剑柄上所镌的“夜凌”二字,想起这些时日发生的林林总总,不免心生感慨,顺手拿起来看了看,抽出半寸长的剑锋。

    锋刃清亮如水,微泛幽光。

    云大娘被带走前说的那句话突然又从脑海中划过,令她的胸口不由自主地一紧。

    身为夜凌死士,云大娘也许偏执,也许狠辣,但她绝不疯傻,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玄螭蛇胆……救不了他……救不了谁?

    林奚握紧了夜凌短剑的剑柄,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四肢有些发软,踉跄一步稳住了自己,转身冲出小院,直奔药房。

    黎骞之正在房间角落清点库存,被旋风般卷过的女徒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林奚顾不上回答,打开了药房北墙边放置成药的柜子,在里头上百个小瓷瓶中找了一阵,拿出个带有浅绿色瓶塞的,和夜凌剑一起搁在桌案上,又奔出房门端来一盆清水,拔开瓶塞,将瓶内的药粉倾倒出来。

    无色的粉末入水即溶,水质看上去依然清亮,林奚定了定神,拔出短剑,将剑刃浸入水中。

    黎骞之看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面色也随之变得十分凝重。

    大约半刻钟后,盆中的清水渐转浅碧。

    林奚的脸上已不见半点血色,眸中腾起泪意,转头看向黎老堂主,语调甚是惊慌,“师父您看……这、这是不是……”

    黎老堂主眉头紧皱,盯着水盆又看了许久,低声道:“霜骨。这是霜骨之毒……”

    渭无忌从狭窄幽黑的玄灵洞口走入,在中庭熊熊燃烧的火把下站了许久。

    崖顶裂缝中透入的一缕天光打在他仰起的脸上,将满布在眼珠上的凌乱血丝映得十分清晰。

    金陵城防开禁,他第一时间乔装潜入探听消息,回来后这般表情,倒让等在这里相迎的韩彦既有些胆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蹭过去。

    “渭大哥,师父还等着呢……”

    渭无忌冷冷地瞟向他,稳住心神,转身大步走向濮阳缨所居的石室。

    “启禀掌尊大人,无量和无病不幸落入他们手中,已为君上尽忠……”渭无忌躬身行了礼,眼圈发红,语调努力保持平稳,“东宫没有消息,肯定是未曾得手,至于云娘子……”

    一直面无表情听着的濮阳缨瞬间抬起头,眸中露出急切之色。

    “……据说是见了血,但这几日长林王府并无动静。”

    濮阳缨的唇边绽出笑纹,长长吐了一口气,“见了血就好。霜骨之毒前三天没有明显的症状,自然没什么动静……我就知道云娘子不会让我失望。”

    韩彦抓住机会恭维道:“那还不都是师父事先安排得妥当嘛。”

    濮阳缨对这句话似乎很是受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起身走向石台上的蛇箱,低头透过青纱看着箱内的两条玄螭。

    渭无忌问道:“掌尊大人疗伤所需已经准备万全,今日就开始吗?”

    “嗯,就是今日了。”濮阳缨笑意晏晏地转向韩彦,“以霜骨玄螭之法疗伤,施行起来并不容易,尚须心腹之人从旁助力。为师以前就问过你,今日再问你一遍,你可愿意?”

    韩彦忙道:“能为师父略尽绵薄,徒儿万死不辞。”

    “我就知道你最靠得住。”濮阳缨满意地呵呵了两声,挽起右手袍袖,伸入木箱中抓出了一条玄螭,捏紧七寸,自袖底抽出匕首,转瞬间便剥开蛇腹,将一枚雀卵大小的蛇胆剖了出来,带着血滴放入小碟之中。

    这间石室因兼作寝居,靠内放置了一张宽大的长榻,榻上一张红木小案,濮阳缨展袖在案边坐下,将手中的小碟放在案头,示意韩彦坐到对面。

    不知为何,韩彦突然觉得室内气氛有些古怪,胸口没来由地发闷,听令到榻上坐下时头一晕,差点绊倒在地。

    “彦哥儿小心些。”无声无息消失的渭无忌此时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将一个托盘摆在红木小案上,盘中放了一个琉璃小瓶和两只小杯。

    韩彦认得那是濮阳缨盛放霜骨之水的小瓶,心跳稍稍有些加快。

    “为师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要拿玄螭疗伤,我的体内必须先有霜骨,借其毒性传发药效,”濮阳缨将霜骨水倒在两个小杯中,自己拿了一杯,抬袖一饮而下,“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没、没忘,就是……太过于替师父高兴了。”韩彦僵硬地笑了一下,“不知徒儿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濮阳缨端起盛放蛇胆的小碟,淡淡道:“体内有了霜骨之毒以后,如果在三日毒发之前服下这枚玄螭蛇胆,以内力催运体内气血一个周天,毒性便可消解。……但也仅仅是解毒而已,既不能疗伤,也无法增益修为。”

    韩彦呆了片刻,神色茫然,“既、既然不能疗伤……那师父的骨脉旧疾……”

    濮阳缨将另一杯霜骨水推到了道童面前。

    韩彦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一下,眸中露出惊惶之意,“师父……”

    濮阳缨温柔地一笑,“很简单,你也饮下这杯霜骨,毒发之后由你来服食玄螭之胆,待药毒在你体内两相交融,周身气血最为充盈之时,再渡让给我,从此之后,为师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身上的骨脉之伤了。”

    韩彦看了他片刻,惊恐地发现这似乎并不是玩笑,整张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将、将药血渡让给师父后……我……我会怎么样?”

    “也没什么,不疼不痒,人也清醒,就是气血渐衰而已,之后还能活上好几个月呢。”濮阳缨柔声哄道,“乖孩子不用怕,你最后的日子,师父一定会派人好好照顾你,让你尽可能地活久一些,不受太大的罪过。”

    韩彦的背心已是层层汗湿,只觉得眼前有黑雾飘过,口中哀求道:“师父……这玄螭蛇胆如此难得,徒儿担心资质不足,误了师父疗伤的大事……还请师父……另、另外……”

    “还是你想得周全。不过没关系,你是我千挑万选出来带在身边长大的,相信师父,肯定没有比你的根骨更合适的了。”濮阳缨呵呵笑了两声,将桌上的小杯再向前推了推,道:“怎么?你不愿意?不是你自己说的,为了师父万死不辞吗?”

    韩彦绝望之下,突然大叫一声,挥掌将桌案上的琉璃瓶和小杯打翻在地,蹬着脚从榻上向后退,尖叫道:“不!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濮阳缨的眸色微微转冷,视线在地上那一片狼藉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回韩彦脸上,叹道:“师父也不是没有提前问过你,你若不愿意应该早说嘛,现在才反悔,怕是已经有些迟了。”

    韩彦喉间一紧,立时明白了什么,急促地吸着气,“你……你是不是已经……已经……”

    濮阳缨轻微地挑了下双眉,“没错,你三日前被我不小心割破了手,早就中了霜骨之毒。”

    韩彦面色僵硬地愣了片刻,突然猛扑向前,抓住了小碟中的玄螭胆塞进嘴里,费力地干吞了下去。

    “真是聪明的孩子,倒还记得我说过,服了玄螭胆就能解毒。可惜啊,那必须得是在毒发之前。”濮阳缨唇边挂着笑意,看着韩彦从长榻上爬滚向外,又被渭无忌拎着双腕拖了回来,“玄螭之胆如此难得,为师又怎么会让你随意浪费。头晕眼黑,四肢无力,都是毒发的症状,你真的没有吗?”

    韩彦无力地在渭无忌臂间挣扎着,眼中涌出惊恐的泪水。

    “对了,还有一件事为师忘了告诉你。你身上的药血,可以自愿渡让给我,也可以由我自行取用。”濮阳缨移步上前,轻轻揪了揪他的下巴,“就药效而言,没有丝毫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