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前夫一台戏

作者:电线

  我对着挂帐子的银钩看了一会儿,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抿嘴皱眉琢磨着。

  背对着我的裴衍祯风仪玉立,头上的乌木簪子远山般朦胧,突然开口道:“你放心。昨夜并未如你所想,只是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来,见你睡不踏实方才坐在床边抱着你,本欲待你睡稳后便走,不想失神睡去,一觉已近天明。”语调柔和,却透着淡淡的疏离。

  “哦。”我怔了怔,有些被他看穿心思的尴尬,不知如何续话。楞楞瞧着他取了八仙桌上的茶壶倒了小半杯茶折返至床头重新坐下,伸手便来扶我,“喝点茶吧。”

  “昨夜那酒还好,不上头,我现下不头疼,不必喝茶解酒。”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未穿外衣,和娘舅实在授受不亲,赶忙避开他伸来的手一边找了个借口推拒。

  裴衍祯手上一顿,继而收了回去,将茶放在我身旁的矮几上,面上益发温和恬静,扯出一个曲水流觞的笑容,轻描淡写道:“不是给你解酒的,不过是润润嗓子,你昨夜喊了一晚上宋公子的名讳,想必口干。”

  宋席远?

  是呀,昨夜分明是同他对饮,为何最后变出了小娘舅呢?

  我一面疑惑,一面讪笑着伸手拿过茶盏,“给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有点渴了。”

  闻言,裴衍祯似水缱绻的眼睛扫过我面上,不知为何我竟觉着像被风刀子割过一般面皮一裂。此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如若似他所言昨晚只是抱着叫我睡安稳,为何要脱掉外袍仅着亵衣呢?这……诡异了些。

  我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却在他的额角和下巴处瞧见些许散落轻微的淤青。我放下茶杯,不由伸手便要抚上那伤处,“怎么受伤了呢?”

  不料,裴衍祯却稍稍一退后,旋即起身,不着痕迹避开我的手,缓缓道:“没什么。你再睡会儿。我走了。”

  我手上捉了个空,只得生硬地收了回来,看他踏出门去,说了一句:“你路上当心。”

  裴衍祯回身对我轻轻一笑,挑了挑眉,临了道:“你且放宽心,我会仔细不叫人瞧见。此事不会外传,更不会传至某人耳中。”其实我说那话本没有什么意思,给他这般一答却生出几分歧义,生生将我堵在那里。

  我在丝被里闷了一会儿,听得外面淅淅沥沥似乎下起了雨,水珠子欢快敲打廊檐的声音闹得我不得入眠,索性披衣起身。

  正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不妨撞见一夜不见踪影的绿莺,顶着满面倦色哈欠连连抱着个装水的铜盆还险些泼到我身上,幸得我眼明手快稳住了她。

  “小姐,你可起了。宋公子出事了!”

  “嗳?”我心中一惊。

  听得绿莺噼里啪啦接着道:“昨天夜里前园唱戏,宋公子独自一人在后园海棠林里喝酒,竟然被人给打了,昏迷得不醒人事,后来幸得孙少爷瞧见拉了我去,这才发现。老爷忙叫人请大夫还摊派家丁去找行凶之人,一夜里家中闹得人仰马翻。”

  “他如今人在何处?”我急急打断她。

  “就在西厢客房里歇着,小姐去瞧瞧吧。”

  穿庭过廊,推门入内,但见宋席远正闭眼躺在红木榻上,半张脸笼罩在纱帐的阴影里,看不真切,陈伯大马金刀扎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手上倒了药酒正要给宋席远一掌呼噜上去,那豪迈的姿势看得我心惊肉跳,忙近前去拿过药酒对他道:“陈伯,还是我来吧。”

  陈伯回头见是我,立刻将药酒递与我,一边道:“嗯,还是三夫人来上药的好。”那声“三夫人”唤得我哭笑不得,曾与他纠正过多次,始终未见效果,便也作罢。

  再看宋席远那张脸,惊得我倒抽一口凉气。本来好端端一张艳丽张扬的白玉面庞,此刻眼角肿了一半,颧骨青紫,嘴角还挂着红胀,哪里是半张脸被纱帐阴影笼住,根本就是青了半张脸。看得我连上药都觉得于心不忍下不去手,转头轻声问陈伯:“这是何人所为?可是他在外做生意得罪了什么人?”

  陈伯还未答话,一旁绿莺倒抢着一口咬定道:“定是有人眼红三公子近些年生意兴隆,趁老爷做寿来往人杂混进来打击报复的。”

  陈伯叹了口气退了出去,绿莺后脚也出门煎药去了。

  我倒了药油在手心正预备一点一点给他抹上去,不过指尖刚碰到,宋席远便吃痛地“嘶!”了一声睁开眼来。

  睁眼一看是我,立刻伸手抓牢我俯下的双肩,一把将我按在他的胸口处,急切道:“妙妙,你没事吧?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啊?我?”我被他问得有些懵,“我当然没有事啊。”正待问他口中的“他”所指何人之时,却蓦然忆起裴衍祯额角下巴的淡淡青紫,心下一咯噔,坏了!

  “你没事就好~”宋席远像给猫顺毛一般上下呼捋我的背,一口白牙磨得格格作响,不妨牵到伤处,“哎!”地一声嚎。

  想来他自小到大从未吃过半分皮肉之苦,这顿胖揍可有得他好受,我忙对他道:“你快放开我,我给你上药。”

  不料他却揽得更紧,一边哼哼唧唧呻吟一边无赖道:“不放,疼死也不放。”

  “放开我娘!”这当口突地插进一双白嫩的藕臂,一只小手眼见着便要精准地戳上宋席远的眼睛。

  我背上登时出了一身凉汗,眼明手快一把捉住汤圆的手,趁着宋席远一愣神的功夫,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汤圆见我起身立刻上来挡在我面前,乌黑的眼睛瞪得溜溜圆,鼓囊着小嘴,两腮呼哧呼哧像只吐泡泡示威的鱼,手上一只弹弓已绷紧拉了个满弦,煞有介事地将我护在身后蓄势待发和宋席远对峙。

  看着勉强和凳子一般高的汤圆螳臂当车地横在我面前,我一时百感交集,顿觉其实自己的娃娃还是前途无量的,看这架势分明就有关云长以一当十万夫莫开的苗头。

  “不许碰我娘。不然我就把这小耗子射进你嘴里。”汤圆奶声奶气地恐吓道。我这才看清那弹弓上架的不是小石子,而是一只小小的灰毛耗子,正吱吱哀号扭动着。

  宋席远哭笑不得加之面上青肿,一时表情比那戏台子上上了妆的脸谱还要精彩几分。世间万物果然是相生相克的,宋席远这不按理出牌的妖孽如今倒是遇见了个克星。

  “好!不愧是我儿子!”宋席远拍着床沿坐起身赞叹,“果有乃父之风。”

  小耗子?妙儿笑?

  所以说宋席远这便是自作孽,我瞧着汤圆手上那扭来扭去的耗子有些眼熟,再一细看,可不就是宋席远前些日子献宝一般提溜给汤圆的仓鼠。这仓鼠长得比一般的耗子小巧滚圆些,平日装在一个竹篾编的圆笼子里,竟日里欢天喜地踩着那圆笼子撒丫子奔跑,除却吃喝睡也算得是勤奋地日行千里了。不曾想那笼子却是被支架固定住的,不论它如何卖力奔跑,除了带动那圆篓子呼呼转动娱人一笑外,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终究原地徒劳跑不出这方寸之间。

  思及此,我又觉着这耗子有些倒霉催的,遂对汤圆道:“宵儿,放了那耗子吧。”

  汤圆看了看我,又见宋席远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并没有扑上来,只当宋席远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了,遂松了弹弓放下手回头冲我甜甜一笑,笑中颇有几分内敛的勇士凯旋的邀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