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川往事(遇见王沥川)

作者:施定柔



    他将老人引到了临窗的座位,放下自己的包,又过来排队。

    原来他的名字叫“沥川”。

    他排了大约三分钟的队,终于来到我面前。

    “你好!”我说。他的脸像一道阳光照射过来,我嗓音不自觉地有些发颤。

    “could i have one venti ice skinny latte, whipped cream, with a touch of cinnamon on the top and one venti black coffee, no sugar? ”(译:能否给我来杯大号冰拿铁,加上生奶油,上洒一点肉桂粉?此外还要一杯大号无糖黑咖啡。)

    天籁般动听的美式英文,我傻住了。

    他淡笑,捉弄地看着我:“i thought you prefer me to speak english……”(译:我以为你愿意我说英语……)

    “神经!”我心里暗想,就因为泼了一次咖啡,犯得着这么整我吗?

    “of course. (译:当然) ”我保持镇定,“please have a seat. i’ll bring the coffee to you. (译:请稍坐,我会把咖啡端给您。)”

    “no need, take your time. i’ll stay here waiting.(译:不必。不用忙,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他锲而不舍,一定要看到我的难堪。

    “一共三十七块。”我终于改口中文。

    他递给我一百块钱。我将零钱找给他。

    他将一张钱还给我:“多找了十块。”

    “对不起。”

    小童在一旁低声问,“他要的是什么?”

    我大脑一片空白,红着脸说:“太复杂,一时不记得了。”

    “what?!”小童低吼。

    “i am sorry, sir. what’s your order? could you say that again? (译:对不起,先生。您要的是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sure. one venti ice skinny latte, whipped cream, with a touch of cinnamon on the top。one venti black coffee, no sugar.”

    “got it, thanks.(译:明白了,谢谢。)” 我转头对小童道:“大号冰拿铁一杯,上放奶油和少许肉桂粉;还要一杯大号黑咖啡,无糖。”

    小童配饮料神速。我把他要的东西放在托盘上,他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拄着手杖,径直向自己的位置走去。我觉得他跛得比往常厉害,担心走不到一半,咖啡就会全溢出来。对腿不方便的人来说,端饮料实在是个危险的动作。可是他总算把咖啡平安地端上了桌子。

    两人在窗边低声地聊了约三十分钟,老人站起身来告辞。那个叫“沥川”的青年依旧陪他走到门口,替他拉开门,目送他离去。然后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整个晚上,他吃了一份吞拿鱼三文治,一份水果沙拉,两杯latte,直到我下班,他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面对屏幕,不停地打字,好像有很多活没有干完。

    我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所有的星巴克都可以免费上网。免费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他一定生活得很孤独,像这样的人都会喜欢咖啡馆。咖啡馆里总是坐着人,虽然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下班的时候,我收拾好工作服,换了件寻常穿的短袖,走出咖啡馆。

    北京的深夜很干燥,我的家乡却终年湿润。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行走在昏黄的街灯中。不远处就是车站,夜班车每一个小时一趟,我总是错过了十二点的那一趟,要在这清冷的街道上足足等四五十分钟,才会等到下一班车。我曾经打算买一辆自行车。小童警告我,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深夜乘公汽要远比自行车安全。

    好在我可以背单词。除了洗脸刷牙上厕所,我利用所有的时间背单词。掏出单词本,在半明半灭的灯光下,我开始念念有声。

    念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一辆车忽然停在我面前。一个人探出头来,向我“hi”了一声。

    是那个“沥川”。

    “hi.”我抬头看他,觉得有点奇怪。

    “上车来,我送你一程。”他说,接着,门打开了。

    我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真皮的坐椅,真舒服。

    “你住哪里?”

    “s师大宿舍。”

    “系上安全带。”

    我系了半天,系不上去,问他:“怎么系?”

    他打开车门,拿着手杖跳下车,来到我的门边,俯身帮我找到衔口,“当”地一声系好。然后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谢谢。”我小声说。

    “不客气。”他发动车,在街上行进。

    美男在侧,我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有五分钟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你是英文系的?”他终于问。

    “如果我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你就要回答我的问题。”我说,“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点头。

    “英文系一年级。”我说,“该我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吓了一跳:“我好像没有问你的年龄,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为公平起见。”

    “王沥川,”他说,“你是哪里人?”

    “我是外乡人。我不喜欢北京人。”

    他笑了起来。

    “你呢?”

    “我不是北京人。”

    “你说的是北京话。”

    “我爷爷、奶奶都是北京人。或者说,北平人。”他说,“你在北京没有一个亲戚朋友?”

    “没有。祖宗八代都没有。”

    “那么,你的家人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地生活吗?”

    “我是成年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嗯,这话看上去像是美国人说的。”

    我愉快地笑了:“你刚问了我两个问题,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

    “是吗?我问了两个问题?”

    “是啊。”

    “好吧。”

    “你喜欢北京吗?”

    “还行。”

    “为什么你特别喜欢来这个咖啡馆?”

    “因为……”他想了想,“停车很方便。”